第10章

陳玄的決定,像是在即將爆炸的火藥桶上,又悠悠地扔了一根火柴。帳篷裏,死寂之後是更大的混亂。

“不行!絕對不行!”張姐第一個跳起來,她手裏的輿情報告被捏得變了形,“陳玄我告訴你,這不是開玩笑!十幾套頂級攝影機,上百個收音設備,還有小葉那幾把琴,那都是咱們的命根子!沙子進去,全得報廢!這損失你賠啊?”

何平山也急了,他一把搶過旁邊助理的對講機,像是要跟老天爺理論:“所有燈光組!拿防雨布!不,防沙布!把所有燈都給我包起來!攝像……攝像怎麼辦?鏡頭進沙子就完了!完了!”他像一頭困在籠子裏的獅子,焦躁地打轉,嘴裏不停地念叨着。

只有本地的群演們,顯得異常淡定。一個扮演歸義軍老兵的敦煌大叔,正蹲在帳篷角落,慢條斯理地卷着旱煙,瞥了一眼外面昏黃的天色,對旁邊的年輕人說:“看這架勢,是黑風暴。風不大,就是沙子多,迷眼睛。早點演完,食堂的羊肉泡饃別涼了。”

這番話,用濃重的西北口音說出來,讓帳篷裏劍拔弩張的氣氛,莫名其妙地歪了一下。張姐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瞪着那個大叔,又不知道該從何罵起。

“馬院長,您說句話啊!”張姐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馬維國。

馬維國的臉色,比外面的天還沉。他作爲研究院的院長,首要職責是保護文物,其次才是配合他們。沙塵暴對設備是損傷,對莫高窟更是潛在的威脅。他緊鎖着眉頭,在巨大的責任和那個驚豔了世界的音樂夢想之間,劇烈地搖擺。

“陳先生,葉先生,”馬維國斟酌着詞句,聲音幹澀,“我理解你們的藝術追求。但是,安全是第一位的。強風可能會對九層樓的結構造成影響,大量的沙塵也會加速壁畫的氧化。這個風險……”

“馬院長,”陳玄打斷了他,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討論天氣,“您還記不記得,您帶我們進特窟時說的話?您說,壁畫上的礦物顏料,歷經千年,依舊濃烈得像燃燒的火焰。”

馬維國一愣。

“它們在風沙裏燃燒了一千年,才有了今天的顏色。”陳玄看着他,“我們今天,只是讓全世界看看這火焰原本的模樣。至於九層樓,它在這裏站了多久,經歷過多少次比這更大的風暴?它比我們想象的要堅強。我們要做的是敬畏它,而不是將它供奉成一碰就碎的琉璃。”

這番話,與其說是說服,不如說是一種點醒。馬維國渾身一震,他看着陳玄,又看了看旁邊那個眼神清澈而堅定的年輕人。他忽然明白了,這群人不是瘋子,他們比任何人都懂這片土地。他們不是要挑戰自然,而是要融入自然。

“我……”馬維國深吸一口氣,像是把千鈞重擔扛回了肩上,“研究院有一個應急修復小組,專門處理極端天氣下的文物保護。我讓他們全體待命。另外,我們庫房裏有一些五十年代蘇聯專家留下的高密度防塵帆布,也許能用在你們的精密設備上。”

他沒有說同意,但他已經用行動表明了立場。

張姐看着這群男人,一個比一個瘋,她覺得自己快要被逼成真正的瘋子了。但她骨子裏那股賭徒的狠勁也被徹底激發了出來。“好!瘋就瘋到底!”她抓起電話,對着後勤總管吼道,“把我們買的所有礦泉水都給老娘拆了!用空瓶子和膠帶給所有線路接口做防沙套!去當地老鄉家,高價收塑料布、棉門簾,有什麼算什麼!兩個小時內,我要看到所有暴露在外的設備,都穿上三層‘防護服’!”

整個營地,在最初的慌亂之後,以一種驚人的效率和一種近乎悲壯的激情,重新運轉起來。

何平山也不再抱怨了,他眼睛裏閃着一種變態的興奮光芒。他爬上一個攝像高塔,任憑風沙吹打他的臉,舉着望遠鏡,對着一片混沌的遠方大喊:“看見沒有!這就是天然的柔光鏡!這就是史詩感!所有機位注意,一會兒風最大的時候,給我一個大全景,從月牙泉搖到九層樓!我要拍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感覺!”

黃宗羲教授則帶着他的學生們,在臨時搭建的祭台前,一遍遍地加固着那些復原的旌旗和禮器。狂風卷起他的長衫,他須發皆張,真有幾分羽化而登仙的古意。他走到葉塵身邊,看着葉塵正在用一種特制的油脂,仔細塗抹着五弦琵琶的琴弦和品位。

“小葉,這琴……”

“黃老放心。”葉塵頭也不抬,手上動作不停,“這是我跟一個做古琴修復的老師傅學的方子,用蜂蠟和桐油調的,能暫時封住木材的毛孔,防止沙粒進去。聲音會悶一點,但用力彈,反而有種金石之聲。”

他調試着琴弦,風聲呼嘯,他卻像是坐在最安靜的琴房裏。他的鎮定,成了整個營地裏最穩固的錨。

然而,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陳哥!不好了!”技術總監連滾帶爬地沖進指揮帳篷,“衛星信號傳輸車的天線鍋,頂不住這個風力!它的自動穩定系統已經到了極限,再這麼晃下去,信號隨時會中斷!而且仰角一直在變,我們可能會丟失衛星!”

這是真正的死穴。沒有了信號,他們就算演得天花亂墜,也只是自嗨。

張姐的臉瞬間白了。她沖到外面,看到那輛巨大的信號車上,那個白色的大鍋,正在狂風中像篩糠一樣劇烈抖動,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用防風繩!固定住它!”張姐聲嘶力竭。

“不行!風向是亂的,繩子拉不住!除非……”技術總監絕望地說,“除非有人上去,用手動裝置,根據風向實時調整天線的姿態!可這鬼天氣,誰敢上去?那上面跟刀子割一樣!”

幾十米高的信號車頂端,在漫天黃沙中,幾乎看不清輪廓。那不是一個工作平台,那是一個刑場。

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在這時,一直蹲在角落裏抽旱煙的那個歸義軍老兵大叔,掐滅了煙頭,站了起來。他身後,還站起來十幾個同樣穿着戲服的本地群演。

“多高?”大叔問。

技術總監愣了愣:“大概……二十多米。”

“屁的高。”大叔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唾沫瞬間被風吹散,“年輕時候,我們在雅丹那邊修信號塔,一百多米的都上過。那風,能把人吹成風箏。”

他轉頭看向陳玄,這個從頭到尾都像沒事人一樣的年輕人。“陳老板,我們上去。不過,說好了,萬一掉下來,撫恤金得給夠。俺家婆姨和娃,還指望俺呢。”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

陳玄看着他,也笑了:“放心,掉不下來。就算掉下來,我把我自己賠給你家。”

他沒再多說,只是對張姐揚了揚下巴。張姐立刻心領神會,對助理喊道:“去!把我車裏那兩條特供的‘華子’拿過來!再把我那瓶沒舍得喝的茅台也拿來!給幾位師傅先壯行!”

“酒就免了,誤事。”大叔擺擺手,卻毫不客氣地接過那兩條煙,塞給身後的兄弟們分了,“有這個就行。”

他們沒要任何專業的攀爬設備,只是找後勤要了幾根最粗的麻繩,在腰上纏了幾圈。那個大叔帶頭,迎着風沙,走向那輛搖搖欲墜的信號車。他攀爬的動作,笨拙,卻異常穩健,每一步都像釘子一樣釘在梯子上。

* * *

全球直播的畫面,在預定的時間準時切入。

沒有精致的片頭,沒有主持人熱情的問候。呈現在數億觀衆面前的,是一片混沌。

昏黃,是唯一的色調。鏡頭在劇烈地晃動,風聲如同巨獸的咆哮,淹沒了一切。無數細小的沙粒,像雪花一樣,密集地劃過鏡頭,留下斑駁的劃痕。

“What is this? A technical failure?”(這是什麼?技術故障嗎?)

BBC的直播間裏,主持人一臉錯愕。

“這是……沙塵暴?他們在沙塵暴裏直播?Are they insane?”(他們瘋了嗎?)

油管的評論區瞬間被問號和嘲諷淹沒。

“說好的大唐氣象,結果是天氣預報?”

“翻車現場,年度笑話預定!”

“羅伯特·艾格估計要開香檳慶祝了。”

遠在洛杉磯的奧林匹斯影業總部,氣氛確實如同慶祝。羅伯特·艾格的繼任者,一位名叫大衛的副總裁,正端着咖啡,和同僚們一起欣賞着這場“鬧劇”。

“我早就說過,他們是一群業餘的瘋子。藝術家的浪漫主義,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大衛的語氣裏充滿了輕蔑。

就在這時,畫面中,一聲沉悶如心跳的鼓聲,穿透了風的嘶吼。

咚——

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鏡頭猛地一推,穿過漫天黃沙,對準了月牙泉邊那個復原的唐代祭台。

觀衆們看到了。

看到了幾十名身穿玄甲、手持旌旗的“歸義軍”將士,在狂風中站成一排,紋絲不動,如同戈壁上的胡楊。他們的盔甲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黃沙。他們手中的“歸義”大旗,被風撕扯得獵獵作響,仿佛隨時會斷裂,卻始終沒有倒下。

看到了黃宗羲教授,一身寬大的祭祀袍服,須發皆白,在風中念誦着佶屈聱牙的古老禱文。他的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續,但那份莊重與虔誠,卻透過鏡頭,清晰地傳遞出來。

何平山徹底瘋了。他所在的導播帳篷,簡直就是戰場指揮部。

“二號機!給我推那個老兵的眼睛!對!就是那個眼神!他眼裏有沙子,但是沒有退縮!”

“五號機!搖臂給我拉起來!從旗杆頂上搖下來!我要風!我要沙!我要那面破旗!”

“無人機呢?無人機還能飛嗎?飛!就算墜毀也要給我拍到九層樓的影子!”

直播畫面,在何平山的咆哮中,呈現出一種狂野而壯麗的詩意。那不再是技術故障,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視覺語言。沙塵暴,成了最宏大的背景,最真實的特效。

祭祀的鼓聲越來越密。

終於,鏡頭緩緩轉向了祭台的中央。

葉塵,坐在那裏。

他穿着那件根據壁畫復原的圓領袍衫,狂風將他的衣擺吹得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輪廓。他沒有戴任何防護眼罩,細密的沙塵打在他的臉上,他只是微微眯着眼。那把五弦琵琶,被他緊緊抱在懷裏,像是在保護一個孩子。

他抬起手。

沒有前奏,沒有預兆。

一連串急促如戰馬奔騰的輪指,從他指尖爆發出來。

《破陣子》!

那音樂,不再是錄音室裏聽到的雄渾激昂。在風沙的裹挾下,它帶上了一種原始、粗糲、掙扎求生的力量。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在與咆哮的狂風搏鬥。琵琶的聲音,因爲塗抹了油脂,少了幾分清亮,卻多了幾分金屬的質感,如同刀劍相擊,鏗鏘作響。

直播間裏,所有人都安靜了。

網絡上,刷屏的嘲諷,變成了滿屏的驚嘆號。

“我……我操……”

“這不是音樂會……這是在打仗……”

“我的天,我感覺臉上都是沙子,嗓子都開始幹了。這他媽是4D直播嗎?”

“媽媽問我爲什麼跪着看直播……”

葉塵的演奏進入了高潮。他的手指快得幾乎出現了殘影,汗水和沙塵混在一起,從他的額角滑落。他仿佛已經與這片天地融爲一體。他不是在彈奏一首古曲,他是在用音樂,復述着一千多年前,那支孤軍,在這片土地上,每一次沖鋒,每一次呐喊,每一次血戰。

他身後,是模糊不清的月牙泉。遠處,是若隱若現的鳴沙山。頭頂,是昏黃一片的天空。

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琴,還有這首不屈的戰歌。

突然,何平山在對講機裏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就是現在!三號機!給我拉!拉到最遠!”

隨着他的吼聲,一陣異常猛烈的狂風席卷而過。

奇跡般地,這股風吹散了籠罩在遠方的一片濃密沙塵。

一瞬間,莫高窟九層樓那標志性的飛檐翹角,清晰地出現在了畫面的盡頭。它被營地的燈光從下方照亮,在昏黃的天幕下,像一座通往天界的金色神殿,巍峨,莊嚴,帶着一種俯瞰千年的慈悲與冷峻。

而葉塵,就坐在這座神殿的前方,在這片狂暴的天地之間,彈奏着屬於它的樂章。

這個畫面,只持續了不到五秒鍾。

但它,被清晰地捕捉,並傳送到了全世界。

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

油管上,那位研究東方音樂的白發教授,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打翻了桌上的咖啡。他死死盯着屏幕,嘴唇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巴黎,一間留學生公寓裏,一個中國女孩和她的法國同學們一起看着直播。當那個畫面出現時,她忽然捂住嘴,眼淚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她的同學不解地看着她,她只是搖着頭,哽咽着說:“You don't understand… That's home… That's our home…”(你不懂……那是家……那是我們的家……)

洛杉磯,奧林匹斯總部的會議室裏,一片死寂。之前還在談笑風生的大衛副總裁,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他手裏的咖啡杯,輕輕地滑落,摔在昂貴的地毯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知道,他們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他們用幾億美金和頂級的工業技術,試圖構建一個東方的幻夢。

而對方,只用了一場沙塵暴,一個年輕人,一把琴,就讓他們的幻夢,變成了一個蒼白而可笑的謊言。

琴聲,在最高亢的音符中,戛然而止。

葉塵按住琴弦,緩緩抬起頭。

風,依舊在呼嘯。

直播畫面,定格在他那雙被風沙侵襲,卻亮得驚人的眼睛上。

全世界,只聽得見風聲。

* * *

風停了。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裏,那場肆虐了數小時的沙塵暴,也仿佛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不甘地退去。天空中的黃雲散開,露出一角洗練過的、深藍色的夜空,幾顆星星,怯生生地探出頭來。

月牙泉邊,一片狼藉。

燈輪上糊滿了泥沙,旌旗被撕成了布條,地上的一切都覆蓋着厚厚的黃色塵土。

然而,沒有人去管這些。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演出中,久久無法回神。

突然,不知是誰,第一個鼓起掌來。

緊接着,掌聲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響徹整個營地。那些扮演歸義軍的西北漢子們,用他們沾滿沙土的手,拼命地拍着。何平山和他的導演組,扔掉了耳機和對講機,跳着腳,像孩子一樣擁抱在一起。黃宗羲教授,在幾個學生的攙扶下,老淚縱橫,對着莫高窟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葉塵放下琴,站起身。他的腿因爲長時間的盤坐,有些麻木。他晃了一下,陳玄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扶住了他。

“感覺怎麼樣?”陳玄遞過來一瓶水。

“嗓子有點冒煙。”葉塵接過水,灌了一大口,聲音沙啞得厲害,“琴……估計得大修了。”

他低頭看着那把陪他創造了奇跡的五弦琵琶,琴身上,滿是細微的劃痕,像一個傷痕累累的戰士。他伸出手,輕輕撫摸着那些傷痕,眼神裏滿是心疼,卻又帶着一絲驕傲。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陳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接下來,該是另一場仗了。”

另一場仗,已經不需要他們再沖鋒陷陣。

張姐的手機,從直播結束的那一刻起,就變成了一塊滾燙的烙鐵,幾乎要爆炸。

“張總!我們贏了!我們贏麻了!”電話那頭,是公關團隊負責人語無倫次的狂喜,“‘敦煌沙塵暴音樂會’上了全球六十多個國家的熱搜榜首!油管直播間的同時在線人數,峰值破了八千萬!八千萬啊!這是超級碗的數據!”

“股價!我們的股價!開盤三分鍾就熔斷了!是向上熔斷!追着要投我們的錢,已經從京城排到敦煌了!”

“羅伯特·艾格……不,是奧林匹斯!他們剛剛發布了官方聲明,宣布《馬可波羅東方傳奇》項目‘因創意方向調整,將無限期擱置’!他們的CEO,就是那個大衛,引咎辭職了!我們……我們把好萊塢巨頭給幹翻了!”

張姐聽着電話,手在抖,腿也在抖。她看着不遠處,正被一群人圍在中間,有些不知所措的葉塵,看着那個一臉平靜,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陳玄,看着那個像瘋子一樣,正抱着攝像機親吻的何平山。

這個草台班子,這個被所有人嘲笑的組合,真的,屠神了。

她掛掉電話,叉着腰,對着深邃的夜空,發出了一聲暢快淋漓的大笑。笑聲在空曠的戈壁上回蕩,驚起幾只夜宿的飛鳥。

慶功宴,就在營地的帳篷裏舉行。沒有山珍海味,只有敦煌大叔們強烈要求的、熱氣騰騰的羊肉泡饃,和張姐貢獻出來的茅台。

所有人都很亢奮,除了一個人。

何平山,這個剛才還像打了雞血的導演,此刻卻一個人縮在角落裏,默默地喝着悶酒,臉色比沙塵暴來的時候還難看。

“怎麼了何導?打了這麼大個勝仗,不高興?”張姐端着酒碗湊過去。

何平山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又灌了一大口酒,聲音含混不清:“高興?我高興個屁!我現在慌得要死!”

“慌什麼?”

“電影!”何平山把酒碗重重地墩在桌上,“我們的電影,還怎麼拍?”

他這一聲,讓喧鬧的帳篷安靜了不少。

“這場直播,太真了。風是真的,沙是真的,九層樓是真的,小葉的音樂和情緒,也是真的。這是老天爺親手給我們拍的,是神來之筆!”何平山的語氣裏,充滿了創作者的絕望,“可電影是假的!燈光是假的,布景是假的,演員的眼淚裏可能都滴着眼藥水!我拿什麼,去跟今晚的‘真實’比?觀衆看了今晚的直播,他們還會相信我用鏡頭編造出來的故事嗎?我們把標杆立得太高了,高到我們自己都翻不過去了!”

這番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所有人的頭上。

是啊,這場驚天動地的“行爲藝術”,既是勝利,也是一道枷鎖。它創造了無與倫比的期待,也帶來了無法逾越的鴻溝。

黃宗羲也皺起了眉:“何導的顧慮,有道理。珠玉在前,瓦石難繼。如何處理好‘紀實’與‘虛構’的關系,是我們接下來最大的難題。”

就在氣氛再次變得凝重時,馬維國院長,帶着幾個研究院的學者,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他的臉上,帶着一種難以抑制的激動。

“各位,打擾一下。”馬維國環視衆人,目光最後落在陳玄和葉塵身上。

“馬院長,您快請坐。”張姐連忙招呼。

馬維國擺擺手,他沒有坐下,而是從助手手裏,接過一個用黃布包裹着的,長條形的木盒。

“直播一結束,我的電話就被打爆了。”馬維國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有來自牛津的,有來自哈佛的,還有法蘭西學院的。他們都在問同一個問題:那首《破陣子》的曲譜,能不能公布?他們願意組織一個頂級的國際學者團隊,協助我們進行後續的敦煌古譜研究。還有,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剛剛聯系了我們,他們決定,啓動對莫高窟的緊急文化遺產保護專項撥款,第一筆資金,就在今晚到賬。”

他頓了頓,看着帳篷裏一張張錯愕的臉。

“你們今晚,不只是開了一場音樂會。你們讓全世界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了敦煌,聚焦到了這些正在被遺忘的瑰寶上。你們爲我們這些守墓人,爭取到了未來幾十年的‘糧草’。”

馬維國緩緩地,將手中的木盒,放在了桌子中央。

“所以,作爲回報,我也想送一份‘糧草’給你們。”

他打開木盒,裏面不是金銀,不是古董,而是一卷殘破不堪的,幾乎要碎成粉末的經卷。

“這是我們資料庫裏,一直被定爲‘不可解讀’的一卷晚唐文書,編號P.2555。”馬維國小心翼翼地展開經卷的一角,露出裏面密密麻麻,卻又雜亂無章的字跡。

“我們一直以爲,這只是一份沙州當地官員的日常賬本,記錄着一些軍需和稅收。但是,就在剛才,我們院裏一個對音律頗有研究的年輕學者,在反復聽了你們的《破陣子》之後,提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他指着經卷上一些看似毫無意義的圈點和符號。

“他說,這可能不是賬本。這可能……是一份戰報。一份用音律加密的,戰報!”

“什麼?”黃宗羲第一個沖了過來,戴上老花鏡,幾乎把臉貼在了經卷上。

“你看這裏,”馬維國指着其中一行字,“‘粟三石,油五鬥,兵甲十’。這看上去是後勤記錄。但如果按照燕樂半字譜的變體來解讀,這三個音,連起來,就是唐代軍中‘敵襲’的號角聲!還有這裏,‘遙拜長安,淚二行’,這根本不是記賬的格式,這更像是一句歌詞!或者說,是某個曲牌的名稱!”

帳篷裏,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個驚人的猜想,震撼得無法言語。

葉塵也走了過來,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卷殘破的經卷。他的腦海裏,那些紛亂的字符,仿佛開始自動組合,跳躍,演變成一段段或激昂,或悲愴的旋律。

“何導,”陳玄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走到失魂落魄的何平山身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你還在糾結怎麼拍出‘真實’嗎?”

陳玄指着那卷經卷。

“這,就是你要的真實。”

“我們今晚的直播,展現的是歸義軍的‘神’,是他們的精神圖騰。而這卷東西裏面,藏着的,可能是他們的‘形’,是他們的血肉,是張議潮和他的士兵們,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吃了什麼,打了什麼仗,又在思念着誰。”

陳玄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們的電影,不是要復刻今晚的沙塵暴。而是要把這卷殘篇,變成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故事,搬上銀幕。”

他笑了笑,那笑容裏,有狡黠,更有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音樂會,只是序章。真正的《歸義》,現在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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