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大結局

作者:卡拉贊 分類:懸疑腦洞 時間:2025-11-20
《沉睡千年蘇醒,真眼是最大麻煩》是一本引人入勝的懸疑腦洞小說,作者“卡拉贊”以其細膩的筆觸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展現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小說的主角陳玄勇敢、善良、聰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總字數265949字,喜歡懸疑腦洞小說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車隊駛出北京的那個清晨,秋高氣爽。幾十輛越野車與後勤卡車匯成的鋼鐵長龍,在京郊公路上卷起淡淡的煙塵,像一條決心掙脫樊籠的巨蟒,義無反顧地向西遊去。車身上“《沙州行》歸鄉之旅”的墨色大字,在晨光下顯得古樸而莊重。

車隊裏,成分復雜得像一鍋燴菜。百鳥社的戲班子成員,吳老教授帶來的、背着各種儀器的學生,蘇菲團隊扛着長槍短炮的法國攝影師,還有一群從網上招募來的、熱情高漲但經驗欠奉的年輕志願者。何平山拿着對講機,在1號車裏聲嘶力竭地協調着前後車距,感覺自己不是在搞文化苦旅,倒像是在指揮一場集團軍遷徙。

“7號車!7號車!你們那個志願者小李,別把腦袋伸出天窗拍照!風大,帽子吹跑了是小事,脖子閃了吳教授可沒帶膏藥!”

“後勤組!再確認一遍,晚上的宿營地聯系好了嗎?是那個王家村的村委會大院吧?別搞錯了,我們這幾十號人,晚上總不能睡在黃土高坡上。”

陳玄坐在副駕,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高樓大廈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連綿的田野和樸實的村莊。他沒有何平山那麼緊張,但心裏那根弦也繃着。這個“歸鄉之旅”的計劃,聽起來浪漫壯闊,執行起來卻是千頭萬緒。光是每天幾十號人的吃喝拉撒,就足以讓一個經驗豐富的旅行社經理焦頭爛額。

鳳三娘坐在後排,閉着眼,手指在腿上輕輕敲擊着節拍。她似乎對外界的喧囂毫無所察,整個人沉浸在一個只有她自己能聽見的韻律裏。從離開北京的那一刻起,她的話就更少了,但車隊裏所有人都感覺得到,她身上那種沉靜的氣場,就是這支龐雜隊伍的定海神針。

王虎和葉塵在另一輛車上。王虎正興致勃勃地給同車的一個法國攝影師講解中國功夫。“你看,這叫‘黑虎掏心’,懂嗎?Black tiger, touch heart! 嚇唬人的。真打起來,我們都用這個……”他說着,比劃了一個標準的擒拿手,“一下,他就老實了。Very, very friendly.”

那個法國小哥聽得一愣一愣的,一邊點頭一邊在小本子上記着什麼,嘴裏念叨:“Le tigre noir touche le cœur… C'est poétique.”(黑虎掏心,真有詩意。)

葉塵戴着耳機,懶得理會王虎的胡吹法螺。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看着那些在風中搖曳的玉米杆,眼神有些飄忽。琵琶已經裝在特制的盒子裏,安穩地放在他身邊。這把五弦琵琶,即將回到它聲韻所系的故土,他這個彈奏者,心裏也生出一種近鄉情怯般的微妙情緒。

傍晚,車隊抵達了計劃中的第一個宿營地——河北境內一個叫王家村的小村莊。村委會把整個大院都騰了出來,村民們好奇地圍在院子外,看着這群穿着統一隊服、開着嶄新越野車的“城裏人”,議論紛紛。

“幹啥的呀這是?拍電影的?”

“車上寫的啥?‘殺豬行’?嚯,這年頭殺豬都這麼大陣仗了?”一個大爺眼神不太好,把“沙州”看成了“殺豬”。

王虎剛好聽見,脖子一梗,湊過去理論:“大爺,看清楚了,是沙州的沙,沙州的州!文化!懂嗎?Culture!”

大爺被他吼得一愣,隨即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哦哦,文化人。那你們這‘文化’,是甜的還是鹹的?”

王虎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

陳玄笑着走過來,遞給大爺一支煙:“大爺,我們是來唱戲的。今晚就在您這院子裏,搭個台子,給我們老祖宗唱一段,也唱給鄉親們聽,不要錢。”

一聽不要錢,還有戲看,村民們立刻熱情了起來。晚飯是村裏的大鍋飯,燉白菜配大饅頭。蘇菲的團隊顯然沒見過這陣仗,攝影師對着那口直徑一米多的大鐵鍋拍個不停。王虎一個人幹掉了八個饅頭,看得做飯的大嬸目瞪口呆,直誇他“身體好,能生養”。

夜幕降臨,村委會大院裏,一個用幾張桌子拼起來的簡易舞台已經搭好。幾盞從車上拆下來的大功率探照燈,將院子照得如同白晝。沒有華麗的幕布,沒有專業的音響,背景就是村委會那面斑駁的白牆,上面還刷着“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種樹”的紅漆標語。

村民們搬着小板凳,裏三層外三層地把院子圍得水泄不通。孩子們在人群裏鑽來鑽去,狗也在腳邊搖着尾巴。

陳玄站在台下,心裏竟有些打鼓。在戛納,面對的是西裝革履的評委和觀衆,他很鎮定。可現在,面對這些最質樸的鄉親,他反而不確定了。他們聽得懂《沙州行》嗎?他們會喜歡這種蒼涼古樸的調子嗎?

演出開始了。沒有主持人報幕,鳳三娘就那麼安安靜靜地走上了台。

她一開口,那聲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的“有人嗎”,瞬間讓整個嘈雜的院子安靜了下來。

然而,這份安靜並沒有持續太久。

當那些紡紗聲、打鐵聲的音效響起時,台下開始有了些許騷動。

* “這是唱的啥呀?咋跟念經似的?”

* “聽不懂,還不如村東頭趙寡婦唱的河北梆子帶勁。”

* 幾個孩子開始不耐煩地哭鬧起來,被大人捂着嘴小聲呵斥。

王虎在台側捏緊了拳頭,臉色難看。何平山額頭上滲出了細汗。就連一直自信滿滿的蘇菲,也皺起了眉頭,對着身邊的助理低聲說着什麼。

陳玄的心沉了下去。他預想過可能會有困難,但沒想到反響會這麼冷淡。是他錯了?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理所當然了?這種沉澱了千年的悲愴,對於這些早已習慣了現代生活、習慣了更直白娛樂方式的鄉親們來說,是不是太遙遠,太艱澀了?

就在這時,台上的鳳三娘,唱腔忽然一變。

她沒有再繼續唱那段最核心、最蒼涼的《祈福》,而是轉而唱起了一段旋律相對明快、節奏感更強的小調。那是《沙州行》組曲裏不太起眼的一段,名叫《行軍謠》,描述的是歸義軍士兵在行軍途中苦中作樂的情景。歌詞也更通俗直白:

“……一碗沙蔥拌烈酒,夢裏回俺家門口。婆娘娃娃熱炕頭,醒來還是沙海走……”

這幾句一出,台下頓時起了變化。

“哎?這個聽着有點意思了。”

“沙蔥?那不是咱們這山上長的野蔥嗎?”

鳳三娘的目光掃過台下,看到了人們臉上神情的變化。她繼續唱了下去,聲音裏少了幾分亙古的蒼涼,多了幾分人間的煙火氣。她甚至在台上走了幾步,模仿着士兵扛着戈矛、深一腳淺一腳走路的樣子。

王虎看得一愣,隨即明白了什麼。他一個箭步沖上台,沒有說話,只是配合着鳳三娘的歌聲,打了一套剛勁有力的軍中拳法。他的動作大開大合,虎虎生風,每一個招式都充滿了力量感。

這一下,台下徹底炸了鍋。

“好!”

“這後生,有勁!”

村民們或許聽不懂《祈福》的深意,但他們看得懂拳腳,聽得懂這帶着泥土芬芳的行軍小調。那拳風,那歌聲,簡單,直接,充滿了生命力。

葉塵在台角,看着這番景象,手指在琵琶上輕輕一撥。他沒有彈奏激昂的《秦王破陣樂》,而是用幾個簡單的輪指,模仿出戰馬嘶鳴、大風呼嘯的聲音,爲王虎的拳法和鳳三娘的歌聲做着背景烘托。

一曲唱罷,王虎收拳而立,滿頭大汗。鳳三娘也停了下來,靜靜地站在那裏。

院子裏靜了三秒,隨即爆發出比剛才在戛納展映廳裏,更熱烈、更質樸的叫好聲和掌聲。

“再來一個!”

“那個打拳的小夥子,再耍一套!”

那個之前說“殺豬行”的大爺,擠到台前,激動地滿臉放光:“閨女,你這戲,俺聽懂了!就是想家,對不對?俺年輕時候在外面當兵,幾十年了,一閉眼,還是村口那棵老槐樹!”

鳳三娘看着大爺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看着他眼裏的淚光,她緩緩地點了點頭,眼眶也有些發紅。她忽然明白了,陳玄爲什麼要堅持走這一趟。

藝術的根,不在金碧輝煌的殿堂,就在這片土地,就在這些最普通的人心裏。他們或許不懂什麼“非遺”,不懂什麼“文化價值”,但他們懂“想家”。

這就夠了。

演出結束後,村民們久久不願散去。幾個村裏的年輕人圍着王虎,要跟他“切磋切磋”。吳老教授則拉着那個當過兵的大爺,詳細地記錄着他記憶裏的鄉愁和故事。

蘇菲關掉了攝像機,走到陳玄身邊,由衷地贊嘆:“陳,你的人,他們有一種了不起的智慧。他們知道如何與土地對話。”

陳玄看着正在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婦圍着,有些手足無措的葉塵,又看了看那邊正被一群小屁孩當馬騎、笑得像個傻子的王虎,最後把目光投向了正被幾個大嬸拉着手,低聲說着家常的鳳三娘。

他笑了:“不,他們不是在對話。他們只是……回家了。”

深夜,喧囂散盡。陳玄和何平山在院子裏核對第二天的路線。

“下一站,是山西的平遙古城,”何平山指着地圖,“那裏遊客多,影響大,但也是商業氣息最重的地方。我們的表演,在那能行嗎?”

“行不行,都得試。”陳玄說,“今晚的事,給了我一個啓發。我們不能總想着去‘教育’觀衆,而是要找到和他們情感的連接點。《沙州行》的曲譜裏,不只有《祈服》的悲愴,還有《行軍謠》的豪邁,《紡織歌》的日常,甚至還有《市井聲》的喧鬧。它是一個完整的生命,有血有肉。我們接下來,要見什麼人,就唱什麼歌。”

他抬起頭,望着綴滿星辰的夜空。西行的路,才剛剛開始。第一仗,打得雖然有些波折,但結果是好的。然而,他心裏清楚,越往西走,文化形態越復雜,遇到的挑戰也會越大。

他不知道的是,在幾百公裏外的太原,一個剛剛接到電話的人,正對着手機冷笑。

“他們到河北了?很好。讓他們唱。我倒要看看,他們這出戲,能唱到什麼時候。”

電話那頭,傳來劉司長陰沉的聲音:“老段,山西是你的地盤。我人過不去,但事兒,你得給我辦了。我不要你動粗,那是下策。文化人的事,就要用文化人的辦法來解決。讓他們……自己唱不下去。”

車隊進入山西境內,窗外的景色從華北平原的開闊,逐漸變成了黃土高原的溝壑縱橫。空氣裏,也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煤灰味道。

平遙古城,作爲曾經的晉商中心,如今的旅遊勝地,終日人聲鼎沸。當“歸鄉之旅”的車隊停在古城外指定的停車場時,立刻吸引了無數遊客的目光。

按照陳玄“見什麼人,唱什麼歌”的策略,何平山提前聯系了古城管理委員會,申請在市樓下的廣場進行一場公益演出。管委會對這種能增加古城文化氛圍的活動自然是歡迎之至,一路綠燈。

傍晚時分,夕陽的餘暉給古老的城牆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市樓廣場上,百鳥社的簡易舞台前,已經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有背着相機的遊客,有當地的居民,還有不少聞訊趕來的媒體記者。

與在王家村的冷遇不同,這裏的觀衆顯然“見多識廣”。“百鳥社”和“《沙州行》”在戛納的風頭,通過互聯網的發酵,已經具備了相當的知名度。人們都伸長了脖子,想親眼看看這支傳說中的隊伍,親耳聽聽那首讓世界動容的“中國魂”。

“陳總,今天這陣勢,可比在村裏大多了。”何平山看着台下攢動的人頭,既興奮又緊張。

“人多,心思也多。”陳玄的目光掃過人群,神色平靜。他注意到,在前排,有幾個穿着對襟短褂、神情倨傲的漢子,不像遊客,倒像是本地的什麼人。

演出準時開始。這一次,鳳三娘選擇的開場曲是《沙州行》組曲中的《市井聲》。這一段模仿的是古代沙州城裏商販的叫賣、孩童的嬉鬧、車馬的喧囂,旋律活潑,充滿了生活氣息,非常契合平遙古城曾經的商業繁華。

鳳三娘用她那變化多端的嗓音,時而模仿賣油郎的悠長吆喝,時而模仿孩童清脆的笑聲,惟妙惟肖。葉塵的琵琶則在一旁用清脆的泛音模擬着算盤珠子的碰撞聲。王虎和幾個百鳥社的年輕演員,則在台上做着一些雜耍、挑擔的滑稽動作。

這番表演,新穎別致,立刻引來了滿堂彩。遊客們看得津津有味,紛紛拿出手機拍照錄像。

然而,就在氣氛漸入佳境之時,一個極其不和諧的聲音,從台下猛地炸響。

“咿——呀——!!”

那是一聲高亢、嘹亮,如同利刃劃破長空的唱腔。聲音來自台下前排那群穿着對襟短褂的漢子。爲首的一個,五十多歲年紀,面容瘦削,顴骨高聳,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他根本沒用任何擴音設備,但那一聲嘶吼,竟蓋過了鳳三娘通過簡易音箱傳出的聲音。

台上的表演被打斷了。鳳三娘停了下來,望向台下。王虎眉頭一皺,就要發作。

陳玄伸手按住了他,搖了搖頭。

那個漢子身旁的人立刻起哄:“唱的什麼玩意兒!軟綿綿的,跟娘們兒哼哼似的!這叫唱戲?”

“就是!在咱們山西的地盤上,要聽戲,就得聽咱們的‘山西梆子’!”

那個領頭的漢子清了清嗓子,也不管台上的人,對着周圍的觀衆拱了拱手,朗聲道:“各位鄉親,各位遊客!我叫耿寶山,人送外號‘一聲雷’!是咱平遙‘聚義社’的班主!他們唱的那個什麼‘沙州行’,俺聽不懂。但俺知道,在咱們這黃土地上,戲,得這麼唱!”

說罷,他猛地一跺腳,板胡聲驟然響起,他身後的幾個漢子立刻擺開了架勢。耿寶山雙目圓睜,氣運丹田,張口就來了一段山西梆子的經典劇目《忠義緣》。

“爲國家,秉忠心,血染戰袍……”

他的嗓音,真的就像一道旱天驚雷,充滿了金屬般的質感和無與倫比的穿透力。那種粗獷、激越、豪放的風格,仿佛就是從這片黃土高原的血脈裏生長出來的。沒有委婉,沒有含蓄,就是直抒胸臆的呐喊。

廣場上的氣氛瞬間變了。本地的居民們,像是被點燃了引線,紛紛跟着叫好。

“好!耿班主威武!”

“這才是咱們山西的腔調!”

許多遊客也被這種極具沖擊力的表演風格所震撼,紛紛將鏡頭從百鳥社的舞台,轉向了耿寶山這邊。

一時間,市樓廣場上,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對台戲”。這邊,是鳳三娘和百鳥社,安靜地站在簡易的舞台上。那邊,是耿寶山和他的“聚義社”,在人群中放聲高歌,氣勢如虹。

百鳥社的隊伍裏,年輕的志願者們氣得臉都紅了。

“這不就是砸場子嗎?太不講規矩了!”

* “就是,我們是申請了場地的,他們這是非法演出!”

何平山急得滿頭大汗,幾次想去找古城管委會的人來維持秩序,但看到當地人那副狂熱支持耿寶山的樣子,又把腳收了回來。他知道,這時候如果動用官方力量去壓制,只會激起更大的民憤,把事情鬧得更僵。

王虎的肺都快氣炸了,他死死盯着耿寶山,那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兩個窟窿。“陳總,讓我去!我非得把那老小子的話筒給他掰了!”

“冷靜點。”陳玄的聲音不大,卻讓暴怒的王虎安靜了下來。他看着眼前這一幕,心裏反而清明了。

劉司長。這背後一定有他的影子。這一招,比派執法隊上門“查驗”要毒辣得多。他不是用權力來壓你,而是挑動本地最根深蒂固的文化認同感,來對抗你這個“外來者”。你百鳥社不是講“民族魂”嗎?人家山西梆子就不是民族魂了?你唱你的陽關三疊,我吼我的秦腔古調,在老百姓眼裏,誰更親,誰更“帶勁”,一目了然。

這是陽謀。讓你有火發不出,有理說不清。

蘇菲的攝影師忠實地記錄着這一切,她走到陳玄身邊,壓低聲音問:“陳,這是怎麼回事?是意外嗎?”

“不是意外,是‘驚喜’。”陳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冷峭的笑意。他看着那個唱得酣暢淋漓的耿寶山,看着他眼中那份對自己所唱之戲的驕傲與熱愛,心裏忽然有了主意。

一段唱罷,耿寶山收住聲,周圍掌聲雷動。他得意地瞥了一眼台上的鳳三娘,眼神裏全是挑釁。

就在這時,陳玄拿起一個話筒,走上了舞台。

他沒有憤怒,沒有指責,而是先對着耿寶山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這個舉動,讓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耿寶山自己。

“耿班主,是吧?”陳玄的聲音通過音箱傳遍廣場,清晰而平和,“晚輩陳玄。剛才聽了您一段山西梆子,蕩氣回腸,擲地有聲,不愧是咱們北方戲曲的‘梆子腔鼻祖’。小子我,佩服!”

伸手不打笑臉人。耿寶山被他這麼一捧,準備好的一肚子譏諷的話,倒不好說出口了,只能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陳玄繼續說道:“我們這次‘歸鄉之旅’,一路西行,爲的就是尋找散落在民間的文化根脈。今天在平遙,能聽到如此地道的山西梆子,是我們所有人的福氣。這趟,沒白來!”

他話鋒一轉:“不過,耿班主,您剛才說,我們唱的軟綿綿,像娘們兒哼哼。這一點,我不太同意。”

耿寶山眼睛一瞪:“怎麼?你不服?”

“不敢說不服。”陳玄笑了笑,“我只是覺得,咱們中國的土地,這麼大。有黃土高原的雄渾,也得有江南水鄉的婉約。咱們的戲,自然也該有不同的味道。山西梆子是烈酒,一口下去,燒喉嚨,暖身子,痛快!我們這《沙州行》,是陳茶,得慢慢品,品出裏面的苦,品出裏面的澀,最後,才能品出一絲回甘。”

他頓了頓,目光掃向全場觀衆:“酒要喝,茶,也得品。今天,有幸與耿班主同台,我們不想分個高下,只想請各位鄉親,各位朋友,品一品這兩種不同的味道。看看咱們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到底有多豐富,多精彩!”

他的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有理有節,既捧了對方,又守住了自己的立場,還把一個尖銳的“對台戲”,巧妙地轉化成了一場善意的“品鑑會”。

台下不少遊客和明事理的本地人,都開始點頭。

“這年輕人,會說話。”

“是啊,都是好東西,沒必要非得爭個你死我活。”

耿寶山的臉色變了幾變。他本是受人所托,來給這幫外地人一個下馬威,把他們從平遙“場”走。那個姓段的老板給了他一筆不菲的“贊助費”,讓他給“聚義社”換行頭。他沒想到,對方的領頭人,竟是這麼一個滴水不漏的年輕人。

“光說不練假把式!”耿寶山的一個徒弟在下面喊道,“你說你的茶好,那你就亮出來讓我們品品啊!”

“正有此意。”陳玄轉身,對着鳳三娘和葉塵點了點頭。

鳳三娘明白了陳玄的意圖。她向前一步,重新站到了舞台中央。

這一次,她沒有再唱那些鋪墊情緒的曲子。

葉塵的五弦琵琶,錚然一聲,如金石裂空。奏響的,正是那首在戛納震撼全場的——《秦王破陣樂》!

激昂、雄壯的旋律,瞬間沖散了剛才山西梆子留下的餘韻。如果說耿寶山的唱腔是單刀直入的呐喊,那這首融合了軍樂與宮廷音樂的古曲,就是千軍萬馬的奔騰與咆哮!

就在所有人都被這宏大的音樂所懾時,鳳三娘開口了。

她唱的,不再是《祈福》那如泣如訴的低語。

她唱的,是《沙州行》的另一篇章——《出征》。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她的聲音,不再是蒼涼,而是決絕!不再是悲傷,而是壯烈!那是一種壓抑了百年之後,終於得以噴薄而出的金戈鐵馬之氣!

如果說剛才的《市井聲》是“柔”,那麼此刻的《出征》,就是真正的“剛”!是一種與山西梆子截然不同,卻同樣撼人心魄的陽剛之氣!

王虎在台上,配合着音樂,舞動起一杆大旗。旗風獵獵,氣勢磅礴!

整個廣場,徹底安靜了。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了史詩感的表演驚得說不出話來。

耿寶山和他“聚義社”的徒弟們,臉上的得意和輕蔑,一點點地凝固,最終變成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耿寶山是個粗人,但他更是個唱了一輩子戲的內行。他聽得出來,對方這首曲子,這番唱腔,其藝術高度和內在力量,絕不在他的山西梆子之下。甚至,那種來自盛唐的恢弘氣度,那種跨越千年的歷史厚重感,是他引以爲傲的“土味”所不具備的。

他本以爲對方是只綿羊,沒想到,一轉眼,竟變成了一頭雄獅。

一曲終了,旗收,音歇。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之後,爆發出比剛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太牛了!這才是《沙州行》!”

“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音樂,絕了!”

蘇菲激動地抓着身旁助理的胳膊:“快!拍特寫!拍那個耿班主的表情!我的上帝,這就是戲劇!”

耿寶山站在原地,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他想再說幾句場面話,卻發現嗓子眼發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知道,今天這個場子,他不僅沒砸成,反而把自己給搭進去了。他成了人家百鳥社用來“顯聖”的墊腳石。

* “師傅,我們……”他身邊的徒弟小聲問。

“走!”耿寶山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轉身就想帶着人灰溜溜地離開。

“耿班主,請留步!”

陳玄的聲音再次響起。

耿寶山停下腳步,回過頭,眼神復雜地看着台上的年輕人。他以爲,對方要開始奚落他了。

然而,陳玄卻再次對他一拱手,臉上帶着誠懇的笑意。

“耿班主,我剛才說了,今天我們不是來打擂台的。您的山西梆子,是扎根在三晉大地的藝術瑰寶。我們的《沙州行》,是流落在外的百年鄉愁。我想,這兩者之間,或許並不是對立的。”

他看着耿寶山,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明天晚上,還是在這裏。我們百鳥社,想和您的聚義社,同台演出。不分主次,不比高低。您唱一段《忠義緣》,我們和一段《秦王破陣樂》。讓遊客們,讓鄉親們看看,咱們中國的戲,既能吼出黃土高坡的豪情,也能唱出大漠孤煙的悲壯。您看,如何?”

整個廣場,再次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耿寶山的身上。

這個提議,太出人意料了。

耿寶山徹底愣住了。他看着陳玄那雙清澈而真誠的眼睛,心裏翻江倒海。他本是來砸場子的,對方非但沒有報復,反而主動邀請他同台,給了他一個天大的台階下。

這份氣度,這份胸襟,讓他這個自詡爲江湖好漢的人,感到了一絲羞愧。

* “這……”他張了張嘴,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是答應,還是拒絕?答應了,那他今天這番舉動,就成了個笑話。可要是拒絕,那他在平遙城裏積攢了幾十年的“仗義”名聲,恐怕就要毀於一旦了。

陳玄,這個年輕人,又一次,把皮球,不動聲色地踢到了他的腳下。

夜色漸深,市樓廣場上的人群已經散去,但耿寶山和他的“聚義社”衆人還站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陳玄的那個提議,如同一塊巨石,砸在耿寶山心湖裏,激起的漣漪久久無法平息。

“師傅,那小子不安好心!他是想借着咱們的名頭,給他自己臉上貼金!”一個年輕徒弟憤憤不平地說道。

“閉嘴!”耿寶山低喝一聲,眼神卻依舊在劇烈地閃爍。他何嚐不知道對方有借力打力的心思。但人家把話說得那麼漂亮,姿態放得那麼低,他要是再不識好歹,傳出去,他耿寶山就成了個嫉賢妒能、沒有容人之量的小人了。

這時,吳老教授帶着兩個學生走了過來。他沒有看耿寶山,而是徑直走到那面被燈光照亮的市樓牆壁下,撫摸着古老的磚石,感慨道:“平遙,古稱‘古陶’。唐時,這裏便是河東節度使的重要軍鎮。李世民的《秦王破陣樂》,當年在這裏,恐怕也是軍中常奏之曲啊。”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某些人聽:“而山西梆子,其源頭之一,正是蒲州梆子,盛行於明末清初。根子上,都和這片土地的軍旅血脈,脫不開關系。一個是盛唐軍樂的遺響,一個是明清梆子腔的呐喊,看似不同,實則同源。都是咱們這華夏兒女,骨子裏的那股精氣神。”

吳老教授說完,才轉向耿寶山,微微一笑:“耿班主,老朽是個搞歷史的。在老朽看來,你們今晚這不是‘砸場子’,而是一場時隔千年的‘藝術重逢’。陳玄那孩子不懂事,話說得急了點。但他的想法,是好的。能讓這兩種一脈相承的藝術,在今天同台唱和,那將是一段佳話,一段足以被記入地方志的文化盛事啊。”

老教授這番話,引經據典,又給足了面子,把一場尖銳的沖突,直接拔高到了“千年重逢”的文化高度。耿寶山就算再粗,也聽得出裏面的分量。他感覺自己臉上那點火辣辣的羞愧,被老教授這番話輕輕地拂去,換上了一層“文化傳承者”的光彩。

他心裏最後那點疙瘩,終於解開了。

“吳教授,您言重了。”耿寶山對着吳老教授,恭恭敬敬地一抱拳,“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各位。陳總……陳老板他……氣量過人。我們‘聚義社’,要是再推辭,那就是不識抬舉了!”

他轉過身,對着不遠處的陳玄,朗聲道:“陳老板!明天晚上,我們‘聚義社’,奉陪到底!”

陳玄臉上露出笑容,走上前,緊緊握住了耿寶山那雙粗糙的大手:“耿班主,一言爲定!”

消息不脛而走。第二天一早,“百鳥社與聚義社同台唱和”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平遙古城。遊客們奔走相告,媒體記者更是興奮異常,把這當成了一次絕佳的新聞事件。連古城管委會的主任都親自打來電話,表示要提供最好的燈光音響設備,全力支持這場“文化盛會”。

那個姓段的贊助商,氣急敗壞地給耿寶山打了好幾個電話,痛罵他“拿錢不辦事,反倒跟敵人穿一條褲子”。耿寶山只是聽着,等對方罵完了,他才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段老板,你給的錢,是讓我唱戲的,不是讓我當小醜的。這戲,我得按我自己的規矩唱。”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他耿寶山是愛錢,但他更愛戲,更愛自己唱了一輩子的山西梆子。他不能讓這門藝術,在他手裏蒙羞。

整個白天,兩個戲班子都在爲晚上的聯合演出做準備。起初,聚義社的年輕徒弟們還有些別扭,看百鳥社的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王虎也抱着胳膊,在一旁冷眼旁觀。

轉機發生在中午。王虎在院子裏練功,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風。聚義社裏一個練功的後生,也是個好武的,看得手癢,便上前切磋。兩人你來我往,從拳腳比到器械,打了半天,不分勝負。最後,兩人大汗淋漓地坐在地上,王虎從包裏掏出一瓶二鍋頭,遞過去。那後生也不客氣,接過來就灌了一大口,辣得直咳嗽,然後從自己懷裏摸出一個油紙包,打開,是幾塊平遙牛肉。

* “吃!”

* “喝!”

兩個同樣脾性的年輕人,就這麼幾塊牛肉一口酒,之前的敵意煙消雲散,勾肩搭背地稱兄道弟起來。

這一下,氣氛徹底活了。兩個班子的年輕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這邊,葉塵被幾個聚義社的樂師圍着,好奇地研究他那把五弦琵琶。那邊,百鳥社的旦角演員,則在向聚義社的老旦請教着水袖的功夫。

鳳三娘和耿寶山,則與吳老教授一起,坐在一棵老槐樹下,一個撫着琴,一個敲着板,低聲地對唱着,尋找着兩種截然不同曲牌之間的契合點。

陳玄和蘇菲在一旁看着,蘇菲的鏡頭忠實地記錄下這一切。

“陳,我好像明白了你說的‘活態傳承’是什麼意思了。”蘇菲感慨道,“它不是被封存在博物館裏的標本,而是像這樣,可以交流,可以碰撞,甚至可以爭吵,但最終,能夠融合在一起的,有生命的東西。”

陳玄點了點頭:“根是活的,長出來的枝葉,自然千姿百態。”

當晚,市樓廣場人山人海,盛況空前。

演出以耿寶山和他的聚義社開場。一段原汁原味的《忠義緣》,吼出了三晉大地的豪邁與蒼涼。掌聲未落,燈光切換,鳳三娘領着百鳥社登台,一曲悲壯的《出征》,唱出了千年沙場的金戈鐵馬。

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卻同樣震撼人心。

而真正的高潮,在最後。

舞台上,燈光亮起。鳳三娘和耿寶山,並肩站在了舞台中央。他們身後,是兩個戲班子的全體成員。

板胡聲與琵琶聲,同時響起。

耿寶山用他那高亢的山西梆子唱腔,唱出了《沙州行》的詞:“黃沙百戰穿金甲……”

而鳳三娘,則用她那婉轉悠揚的沙州古調,接上了下一句:“不破樓蘭終不還……”

一個剛,一個柔。一個如山崩,一個如水流。兩種聲音,兩種韻味,在夜空中交織,盤旋,碰撞,最後竟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那不再是單純的山西梆半或沙州調,而是一種全新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充滿了張力和生命力的聲音。

台下,所有人都聽得如癡如醉。

吳老教授激動得老淚縱橫,喃喃自語:“和而不同,和而不同啊……這才是我們中華文化的真諦!”

蘇菲的鏡頭,捕捉到了一個特寫。一個聚義社的年輕演員,看着台上合唱的兩位班主,眼眶通紅,他一邊用粗糙的手背抹着眼淚,一邊跟着節拍,無聲地張着嘴。

演出在雷鳴般的掌聲中落幕。耿寶山拉着鳳三娘的手,一起向觀衆鞠躬致謝。他轉頭看着鳳三娘,這個昨天他還視作“軟綿綿”的女人,此刻在他眼裏,卻如同這古城裏的市樓一般,沉靜而巍峨。

“鳳班主,”他由衷地說道,“受教了。”

鳳三娘只是淡淡一笑:“彼此彼此。”

第二天清晨,車隊準備出發。耿寶山帶着聚義社全體成員,前來送行。

“陳老板,鳳班主,再往西,就是甘肅地界了。”耿寶山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遞給陳玄,“那裏民風更悍,唱秦腔的,嗓門比我這‘一聲雷’還大。你們多加小心。這是我們‘聚義社’祖師爺傳下來的護身符,帶上,求個平安。”

陳玄鄭重地接過布包,打開一看,裏面不是什麼玉佩金佛,而是一小塊黑乎乎的木頭,上面刻着一個模糊的“義”字。

* “這是……”

“當年義和拳的牌子,傳下來的。”耿寶山壓低聲音說,“不值錢,但提氣。遇到事,別怕,咱們唱戲的,骨頭得硬。”

陳玄心中一暖,將布包小心收好,對耿寶山深深一揖:“多謝耿班主。這份情,我們記下了。”

車隊緩緩啓動。聚義社的衆人,站在路邊,沒有揮手,而是齊齊地亮開了嗓子,用山西梆子,爲他們送行。那高亢的唱腔,在古城的晨曦中,久久回蕩。

車上,王虎還在回味着昨晚的酒和牛肉,對葉塵說:“那幫家夥,人還不錯。就是唱戲跟吵架似的。”

葉塵沒有理他,他看着窗外,耿寶山和他的徒弟們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古城的輪廓裏。他忽然覺得,這一趟旅程,比他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

陳玄坐在前排,手裏摩挲着那個小小的布包。平遙這一關,他們不僅闖過來了,還收獲了意想不到的友誼和尊重。劉司長的“陽謀”,被他巧妙地化解,並轉化成了自己的助力。

但他沒有絲毫鬆懈。

他知道,耿寶山只是一個被人當槍使的耿直藝人。再往西,在蘭州,在河西走廊,劉司長和他背後那些盤根錯節的利益集團,還會有更陰險,更毒辣的後手在等着他們。

車隊駛上通往甘肅的高速公路。前方,是更加蒼茫的天地。黃土高原的盡頭,祁連山的雪峰在天際線上若隱若現。

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陳玄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那份《活態傳承方案》。他在後面,加上了新的一行字:

“與沿途地方戲曲團體建立‘兄弟社’關系,共同開發‘絲路戲曲走廊’文化旅遊項目。”

他要做的,不僅僅是讓《沙州行》回家。他要讓這條歸鄉路,變成一條連接所有散落明珠的文化絲帶。到那時,他所擁有的,將不僅僅是一個百鳥社,而是整個中國民間藝術的力量。

他抬頭望向遠方,那片誕生了《沙州行》的土地,正在地平線的那一頭,靜靜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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