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霧做了很多個夢,夢裏全都是關於母親的,她睡的不踏實,總覺得有人在撫摸着她的頭,感覺很真切。
“媽媽!”
她從夢中驚醒,小寶的爪子輕輕的搭在她的腦袋上,肉墊帶着溫熱的觸感,力道很輕。
小寶吐着舌頭,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小寶。”
意識從朦朧中抽離,她輕輕的喚了一聲,抬手將眼角的淚痕抹去,將小寶搭在她額頭上的爪子握在手裏。
小寶見她醒來,高興的又蹦又跳,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在撒嬌。
霜挽索性將小寶攬在懷裏,臉埋在毛茸茸的狗毛裏,深吸了口氣,手順着它的毛發一下一下的摸着。
“小寶,我想媽媽了,帶你去見我媽媽好不好?”
“汪”
小寶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臉,腦袋蹭着她的下巴動來動去。
宋霧給小寶喂了些水和食物,自己隨便找了塊面包墊肚子,提着狗包打車到港島墓地。
中午和傅庭洲吵了一架,現在他應該和周珍珍在一起,無暇顧及她,正好她可以去墓園多陪陪母親。
夕陽半邊天空染成金紅色,雲朵像是被鍍上一層金邊,邊緣暈開淡淡的粉紫,像是夕陽給暮色的溫柔的告別,層層疊疊的鋪展在天際。
寂靜的墓園裏,細碎的樹葉被風輕輕吹起,留下窸窣的聲響。
“姑娘,又來看你媽媽了。”
不遠處的保安亭旁,穿着藏青色制服的王大爺正彎腰整理着花壇,見她走來,溫和的與她打招呼。
她來過很多次,王大爺見到她就像看見親孫女一樣親切。
王大爺年過七十,膝下無子女,家鄉遠在湖北,只能靠着墓園保安的工作維持生計。
“爺爺好。”
“哎?你丈夫呢?怎麼今天沒跟你一塊來?”
王大爺放下手裏的鏟子,四處望了望,見她一人,臉上不免浮起一絲擔憂。
“吵架了?”
宋霧望着不遠處的小土包,眼裏一片溼潤,她努力壓制自己的情緒,聲音哽了哽,語氣平淡的回道:
“他平時比較忙,還在加班。”
王大爺嘆了口氣,背過身去鏟着花壇裏的土,像是在自言自語。
“年輕人啊,都忙,忙點好啊。”
“再怎麼忙,也得抽空陪你來一趟,總不能讓一個人來,唉,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難過咯。”
宋霧帶來的白菊放在墓碑旁,蹲下身用溼巾拂去墓碑上的灰塵,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母親還是和記憶裏的一樣年輕溫柔。
她將狗籠打開,小寶早已按耐不住,活躍的在她的身旁轉來轉去。
她坐在地上,傍晚的微風輕輕拂過她的臉頰,任由着鬢角的碎發被風吹起,眼前的照片漸漸被一層水霧蒙上,眼眶酸脹的厲害,胸口不斷的翻涌着悲傷的情緒。
“媽,我真的好想你。”
這些年母親跳下維港的畫面不斷的在她夢中出現,她試過很多次,拼命掙扎,每當她的手快要觸及母親的那一刻,夢便戛然而止。
有時她在夢中很清醒,操控着自己去阻止母親跳下,可每次到最後一步,就像當時她的手指擦過母親的裙擺,就差一點,她就要抓住母親了。
“我好想念北京的桂花糕,好想你做的飯,我嚐試過很多次,無論我怎麼做,都做不出來你的味道。”
她自嘲的輕笑一聲,“久而久之,都快記不起那個味道了,你知道嗎,傅庭洲跟我父親一樣,總讓我學粵語,我的粵語跟你的一樣爛,哪學得會……”
她接受不了母親在她生命裏的痕跡漸漸消失,她努力回想從前的記憶,可那些記憶卻越來越模糊,直到她記不起母親的臉。
想對母親說的話哽在喉嚨裏,沉默了許久,宋霧終於撐不住,臉慢慢埋在掌心裏,起初只是細微的抽泣聲,漸漸變成無法掩飾的啜泣。
“明明傅家已經答應了,爲什麼要跳下去,母親爲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
她雙手環抱着膝蓋,眼眶溼潤,靜靜地盯着墓碑上的照片。
“母親,今天我做噩夢了,小寶摸我頭的時候,我以爲是你呢,我每次哭的時候,你都會摸我頭哄我……”
宋霧在墓園待了很久,直到周圍的景色黑的看不見時,她才意識到已經很晚了,看了眼時間,已經十點了。
她拎着狗籠,朝着墓園的大門走去,路過保安亭時,王大爺端着一碗面條,朝着她說道:
“姑娘,你老公等你半天了,看你傷心,一直沒去打擾你,年輕人有什麼事情說開就沒事了,日子總是要過的。”
傅庭洲?!
宋霧的身體猛的一僵,頭木木的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輛熟悉奢華的庫裏南停在暮色中,耀眼的車燈照亮了一小塊地方。
傅庭深上班時會開他那輛商務款的勞斯萊斯,聚會或者平時代步他都會開庫裏南。
高大挺拔的身影斜倚在車門上,指尖煙霧繚繞,猩紅的煙頭刺入了宋霧的眼裏。
她下意識的攥緊把手,渾身的血液開始倒流,就連呼吸也亂了節奏。
他怎麼會來?他不是應該和周珍珍在一起嗎?
傅庭洲上次的話語似乎還縈繞在她的耳邊。
“宋霧,爲什麼不提前跟我說,你可真會給我找麻煩,不是說好只待半個小時嗎,都過了四十分鍾,阿昌還沒接到你人,你到底想幹什麼?是不是要讓整個傅家圍着你轉,天天把你捧着,你才甘心?”
上次她在墓園多待了十分鍾,就被傅庭洲在電話裏罵了一頓。
傅庭洲對她的控制欲壓的她喘不過來氣,要求事事巨細,時間精準把握到分秒,結婚六年,就像工作了六年。
傅庭洲是她的領導,吩咐她幹什麼她就必須得做。
宋霧緩緩轉過身,朝着他走去的每一步都很煎熬,她深吸口氣,試圖壓住喉嚨口的哽咽,該來的總會來。
“你怎麼來了?”
她走近了些,終於透過夜色看清他的模樣。
他的身上還是穿着那件白襯衫,扣子鬆垮垮的散着,露出頸間微微凸起的青筋,衣服上也沒有白天的精致,滿是褶皺。
宋霧停在傅庭洲大概十米遠的地方,目光落在他的腳邊,密密麻麻的煙頭層疊堆成小山丘,煙灰被風吹的四處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