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應允後，王進軍推門而入。
但他沒有直接進來，而是側身讓另一位穿着行政夾克、氣質沉穩的中年女性先行。
這位女性約莫四五十歲，步履從容，目光敏銳。
她一見方榮便露出親切而不失莊重的笑容：
“方總您好，我是市招商局局長燕明珠。久仰您回國的消息，今天特地前來拜訪。”
王進軍緊隨其後，依然跟着那兩位女幹事陳春天和劉興珠。
三人手中都提着果籃，顯得十分鄭重。
方榮起身與燕明珠握手，目光掃過衆人，唇角微揚：
“今天這麼熱鬧？大家請坐。”
王進軍注意到陳佳曉正在收拾醫療用具，立即關切地上前：
“方總身體不適？需要安排市醫院做個全面檢查嗎？”
“無妨，只是例行檢查。”
“那就好，那就好。”王進軍連聲道。
燕明珠也鬆了口氣，溫聲道：
“我早就想登門拜訪，只是聽小王說方總最近在忙尋親的事，不便打擾。方才聽說您身體不適，這才急着過來看看。”
這位方總的效率實在驚人。
從報案尋親到與家人團聚，僅僅用了四天時間。
昨天方榮在東洲市引發的轟動還未平息，如今街頭巷尾對於她的話題還熱乎着。
王進軍在秀水村時，打電話向燕明珠匯報了方榮的種種表現。
方榮不僅資金雄厚（東洲市大采購就是明證），對鄉親慷慨（給村民送禮），處事既有原則又留有餘地（對李家人只是未贈禮，並未采取過激報復）。
這樣實力與胸襟兼備的海外僑胞，她一刻也不願再多等。
正因如此，燕明珠才會此刻突然出現在這裏。
方榮微笑頷首：“你們有心了。”
“既然燕局長親自到訪，正好我也有事要與招商部門洽談。”
燕明珠目光微動，敏銳地捕捉到話中深意，只是沒想到第一次見面會這麼直白開場。
她調整一下坐姿：
“方總請講。”
“我計劃在白清縣投資興建一家食品加工廠，規模大約80-120人。”
燕明珠面露思索，心中迅速盤算：120人規模的中型食品廠，投資額預計在十幾萬美元左右，數額不算太大，且選址還是在白清縣。
不過，這終究是個良好的開端。
至少這位方總有投資的想法了。
想到這，她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
“方總，感謝您對家鄉的信任！這是個好消息。白清縣的農業基礎不錯，辦食品廠是因地制宜。我們市局一定全力配合，協助您做好前期的聯絡和協調工作。”
王進軍聞言精神一振。
他今天原本主要是來探望方榮的身體恢復情況，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太好了！我馬上就可以聯系白清縣的同志，把當地的資源情況和優惠政策向您做個詳細匯報。”
雖然是在白清縣，但方榮一直都是他跟進，也算是他一個政績。
陳春天和劉興珠也露出喜悅的笑容，這是她們第一次參與接待外商，這才幾天就有大收獲，可不高興嘛！
就在王進軍興奮地起身準備借電話時，方榮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
“燕局長，請稍等，我還沒說完。”
“除了食品加工廠，我還計劃在白清縣投資一家塑料廠，規模同樣在80-120人。”
王進軍半起的身體頓時僵在半途，陳春天和劉興珠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這食品廠的事還沒落實，居然又來了一個？
燕明珠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神色認真而嚴肅地看向方榮：
“方總，您這話是當真的？”
方榮略顯不解地看向她：“難道我說話很好笑？”
“不…不，您誤會了，是我們失態了。”
中型大小塑料廠的投資，至少也得三十萬美元，雖然還是在白清縣…
但！
這可是兩個實實在在的工業項目！
別說在白清縣，就是在整個東洲市，能同時引進兩個外資工廠也是前所未有的突破！
確認方榮並非說笑後，燕明珠的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
“方總，您這個決定出乎我的意料。如果兩個廠同時落地白清縣，這在我們市的招商引資工作中，將是一個重要的突破。”
“我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比如您看中了我們哪方面的潛力？以及有什麼具體的困難需要我們現在就着手解決的？”
說着說着，她拿起茶壺給方榮倒了一杯茶。
身後的陳春天領悟地打開筆記本，準備記錄。
“真怪不得我們失態，是我們眼界不夠開闊。如今國家正處在追趕發展的關鍵時期，方方面面都面臨着困難。您這樣的支持，對東洲市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
陳春天適時接話：“兩個廠至少能解決兩百多人的就業，這對白清縣的群衆來說，就是實實在在的福祉。”
如今知青返城，大量無業青年在城裏，每一個工作崗位都無比珍貴。
王進軍一邊重新落座，一邊由衷贊嘆：
“方總這樣一心爲國，真可謂繼承了令尊的赤子之心，是當之無愧的愛國企業家！”
方榮謙虛地搖頭：“我不過是想爲國家盡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
“東洲市和白清縣爲我尋親一事盡心竭力，短短數日便讓我與家人團聚。回國以來，遇到的每一位同胞都真誠相待，這些情誼，我都銘記於心。”
“方家向來以德報德。這些投資，實在算不得什麼。”
她語氣一轉，平靜地投下驚雷：“此外，我還計劃在東洲市投資建設一家家電廠，規模預計在300-450人。”
“什麼？！”
王進軍猛地站起身，卻因動作太急，連人帶椅子哐當一聲向後栽去。
陳春天驚得筆記本脫手滑落，劉興珠更是倒抽一口氣捂住了嘴。
王進軍也顧不得摔疼，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激動得滿臉通紅：“燕局，是否先向分管副市長做電話簡報？同時我準備書面材料直報市委？”
與衆人的失態相比，燕明珠的靜止顯得格外突兀。
她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只有忽然收縮的瞳孔暴露了內心的驚濤駭浪。
足足過了兩三秒，她才緩緩站起，碰倒了手邊的茶杯也渾然不覺。
“方總，請您稍等。”
她的聲音出乎意料地沉靜，抬手便制止了正手腳並用爬起來、想要沖出去打電話的王進軍。
“您這個消息，分量太重了。”
她雙手微顫，但語調卻異常平穩：
“這已經超出市招商局的權限，關乎全市的產業布局。我們必須用最高規格來對接。”
她轉向王進軍，指令清晰而迅疾：
“進軍，你立刻做兩件事：第一，上報市委、市政府辦公室，請求緊急匯報。第二，請市計委、經委、輕工局的主要領導原地待命。”
食品加工廠，塑料廠以及家電廠不僅是配套企業。
家電廠還能帶動塑料、金屬、電子配件一整條產業鏈，這對東洲市的工業結構是質的飛躍。
“是！”
王進軍咽了口唾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
他深吸一口氣，幾乎是跑着離開了接待室。
方榮端起茶杯，氤氳的水汽柔和了她沉靜的面部輪廓。
她隔着這層薄霧，看着眼前東洲市這場因她而起的、無聲的風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