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西三十裏外，有一處人跡罕至的湖。
時值盛夏，湖中荷葉田田，一望無際，倒是有幾分風雅。
湖心孤零零漂着一艘烏篷船，這便是沈清辭精心挑選的天女下凡法會之地——足夠隱蔽，便於控制，也利於事後撤離。
夜色如墨，僅有稀疏星子點綴。
幾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蘆葦蕩深處，車上下來的人皆披着寬大的黑色鬥篷，帽檐壓得極低，在阿史那低聲引導下，沉默地踏上通往小船的木棧道。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混合了緊張、期待與貪婪的詭異氣氛。
十萬兩白銀換來的仙緣，讓這些平日趾高氣揚的權貴子弟們，此刻也顯得格外順從和……脆弱。
阿史那獨自站在船頭，依舊穿着那身莊重的胡服，只是眼神深處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與決絕。
他看着最後一位貴客登上小船，心中默數，十人，不多不少。
船艙內已被改造過，撤去了雜物，只在中央設一香案，案上供奉着那尊面容模糊的天女木雕。
四周垂着素色紗幔，隨着夜風輕輕擺動，映着艙內幾盞昏黃的油燈，光影迷離，確有幾分脫離塵世的虛幻感。
“諸位貴客……”阿史那的聲音在寂靜的水面上顯得格外清晰，“仙緣將至，請淨手焚香，褪去凡塵錦衣，換上爲您們準備的淨衣，以示虔誠。”
他指向角落一疊粗糙的麻布衣衫。
衆人雖心有疑慮，但到了這一步，又想着萬兩白銀和那傳說中的天女，只得依言照做。
換上麻布衣後，更覺自身渺小，對即將到來的神跡又添幾分敬畏與渴望。
阿史那點燃了香案上那支比平日粗壯許多的特制線香。
煙霧嫋嫋升起，不再是清淡的異香，而是一種濃鬱、甜膩到令人頭暈的馥鬱之氣，迅速彌漫了整個船艙。
這正是沈清辭加大了曼陀羅花粉和致幻草藥劑量的加強版迷香。
幾乎在吸入的瞬間，便有人眼神開始迷離，身體發軟，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囈語。
接二連三，這些養尊處優的軀體抵抗不住強效迷藥的侵襲，紛紛癱倒在地，陷入昏沉。
有人夢見飛天遁地，有人幻想權勢滔天，有人恐懼業火焚身……船艙內很快只剩下粗重或微弱的呼吸聲。
唯有宇文淵。
他內力深厚，提前又服用了陳忠準備的解毒丹，雖也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但意識尚存。
他強迫自己調整內息，壓制住藥力，身體微微晃動，眼神裝作渙散，實則銳利地觀察着艙內的一切。
他倒要看看，這天女究竟如何下凡。
約莫一炷香後，艙內一片死寂。
烏篷船的簾子被輕輕掀開，一個身影靈巧地鑽了進來。
來人身材瘦小，穿着普通雜役的灰布短打，臉上戴着一張毫無特色的木質面具，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睛。
她先是警惕地掃視了一圈橫七豎八躺倒的人，然後走到香案前，看着已經完全燃燒的香，眼底劃過一絲笑意。
面具人走到昏迷的衆人身邊，挨個檢查。
她的動作很輕，手指偶爾會搭在對方的頸動脈或手腕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確認昏迷的深度。
沈清辭本科學的是中西醫結合，對基本的生理學和急救知識讓她對昏迷狀態的體征有清晰認知。
呼吸的節奏、脈搏的力度、肌肉的鬆弛程度，這些細微差別，在懂行的人眼裏，足以分辨真僞。
當她檢查到宇文淵時，手指剛搭上他的腕脈，就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他的脈搏雖刻意放緩，但底子裏的雄渾有力。
以及那微不可察的、試圖控制呼吸頻率的細微肌肉緊張，都與周圍那些徹底陷入藥力、呼吸綿長無力的人截然不同。
面具後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沈清辭心中冷笑：果然有硬茬子，還想裝？
她沒有絲毫猶豫，左手依舊搭着脈象，右手卻如電般抬起，並指如刀，看準宇文淵頸後一個極易致暈的穴位，精準而狠辣地劈了下去！
宇文淵萬萬沒想到對方如此果決且手法刁鑽，他內力雖能抗藥，卻來不及運功抵擋這突如其來的物理重擊。
只覺頸後一痛，眼前徹底一黑，最後的意識裏充滿了驚怒與難以置信，便徹底失去了知覺。
確認所有人都深度昏迷後，沈清辭才輕輕舒了口氣。
拿出鈴鐺搖晃着催眠，將報應、天罰、絕嗣、瘦馬門這些關鍵詞穩穩當當刻入這些人的腦海中。
然後揮一揮手，地上所有男人居然都變成了窈窕纖細的女子……
這是她半利誘半威脅才從系統那薅的羊毛。
只不過比起她身上的僞裝，這些性別僞裝僅限於視覺，讓人看起來像女子。
摸一摸還是會發現他們的鳥仍然存在。
一刻鍾後……
她走到船頭，對着黑暗的蘆葦叢學了幾聲水鳥叫。
很快，幾條黑影如鬼魅般出現，是阿史那安排的、絕對可靠的心腹夥計。
他們手腳麻利地將艙內十個麻袋依次扛起，通過棧道運上等候的馬車。
整個過程悄無聲息，迅速利落。
馬車趁着夜色，駛向揚州城內那個早已安排好的終點——瘦馬門。
……
宇文淵是被一陣哭爹喊娘的吵鬧聲驚醒的。
後頸依舊隱隱作痛，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狹窄、潮溼、散發着黴味和廉價脂粉氣的房間。
和他一起的，還有另外九個剛剛在船上求仙的難兄難弟。
他們一個個面色慘白，有的在嚎啕大哭，有的在破口大罵，有的則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而睜開眼看向他們的宇文淵，淡定的心也在一瞬間提起！
這些原本的紈絝子弟，此刻竟然全都變成了……女子？
身形輪廓、面容線條，乃至喉結，都呈現出女性的特征。
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心頭亦是一震——映入眼簾的，也是一副屬於少女的、略顯單薄的身體曲線！
饒是他心智堅韌，此刻也不禁駭然。
但他立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暗中運功，感知身體。
內力運轉無礙，他迅速伸手探向自己下身——
還好還好，觸感分明，男性特征仍在……
是幻術？或者是那迷藥藥力未散，導致的視覺錯亂？
宇文淵瞬間明白了關鍵。
對方用了極高明的手段，扭曲了他們的視覺，而非真正改變了他們的身體。
這手段，簡直聞所未聞，陰毒至極！
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羞辱？控制？還是……
他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開始冷靜地觀察環境。
這裏無疑是瘦馬門，那種特有的污穢和絕望的氣息，他這幾日暗中查探已有了解。
對方費盡心機把他們弄到這裏，絕不僅僅是惡作劇。
這時，房門被粗暴推開，一個滿臉橫肉、手持細藤條的婆子罵罵咧咧地走了進來：“吵什麼吵！一群新來的賤蹄子，還不給老娘安靜點！”
那幾個還在哭鬧的公子哥何曾受過這種辱罵，其中一個習慣性地怒吼：“放肆！你知道我爹是誰嗎？！我爹是李……”
那婆子聞言，嗤笑一聲，上前直接揚起藤條就抽了過去。
“我管你爹是誰！到了這兒，是龍得盤着，是虎得臥着！不聽話？老娘今天就教教你規矩！”
藤條抽打在肉體上的聲音和慘叫聲頓時響起。其他幾人嚇得噤若寒蟬。
宇文淵心念電轉，立刻判斷出形勢。
硬碰硬只會吃虧，他現在身爲女子，又身處魔窟，必須隱忍。
他低下頭，做出順從畏懼的樣子，甚至還悄悄拉了拉身邊一個還在抽噎的同伴，示意他別出聲。
那婆子打罵了一通，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相對安靜聽話的宇文淵身上，臉色稍霽：“哼，總算有個懂事的！你，跟我來！”
宇文淵心中一動，順從地跟着婆子走出低矮的排屋。
他被帶到了一個相對幹淨些的院落，雖然依舊簡陋，但比剛才那地方好了太多。
院子裏有幾個穿着稍整齊些的女孩正在練習走路姿態，一個中年婦人在一旁指點。
婆子對那婦人道：“許姑姑，這個新來的還算乖巧，身子骨和面容也……嗯，看着還行，就放在你這兒先學着吧。”
許姑姑打量了宇文淵一番，點了點頭：“嗯，底子是不錯，就是這眼神……太冷了些，得好好磨磨。”
宇文淵立刻低眉順眼，心中卻是一片冰冷。
上等瘦馬……這裏，或許能接觸到瘦馬門更核心的秘密。
他決定將計就計，潛伏下來。
他要看看，這幕後之人，把這揚州城的天捅破，到底想幹什麼。
而那個在船上給他一手刀的面具人……他絕不會忘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