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風帶着寒意,陳悅剛把兩個孩子的棉衣洗好晾上,周明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語氣帶着點爲難:“我爸剛才打電話,說想讓咱們周末回去住兩天,他一個人在家……有點孤單。”
陳悅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劉姨呢?”
“我爸說……她最近回兒子家了,沒在這邊。”周明的聲音含糊其辭。
陳悅心裏冷笑。哪是什麼“回兒子家”,鄰居阿姨明明看見劉姨挽着周叔的胳膊在買水果,兩人有說有笑,哪裏像是“分開了”的樣子。周叔這話,不過是找個借口罷了。
“我們這周忙,老大要學畫畫,老二有點咳嗽,走不開。”陳悅直接拒絕。
“就回去一天也行啊。”周明勸道,“我爸年紀大了,一個人確實可憐。以前劉姨在,好歹有個人說說話,現在……”
“現在劉姨不是還在嗎?”陳悅打斷他,語氣冷了下來,“上次鄰居們都看見了,他們根本沒斷,劉姨不過是把她那邊的事料理完了,又回來找你爸了。周明,你爸這是把我們當傻子糊弄呢?”
“我知道這事兒我爸做得不對。”周明嘆了口氣,“但他也是沒辦法,一個人住老房子,晚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劉姨雖然……雖然愛拿錢,可至少能陪着他解悶啊。”
“陪他解悶就要繼續被她吸血?”陳悅的聲音拔高了些,“你忘了她以前是怎麼跟你爸要錢的?忘了她兒子家出事時,逼着你爸掏空退休金的事了?周明,你爸這不是孤單,是拎不清!”
“可他是我爸啊。”周明的語氣也硬了起來,“難道要我把他一個人扔在那兒不管?陳悅,做人得講良心,他再怎麼不對,也是生我養我的人。”
“我沒說不管他!”陳悅又氣又委屈,“我只是不想再跟劉姨扯上關系!你爸要孤單,我們可以多回去看看,可以接他來咱們家住,爲什麼非要跟劉姨攪在一起?他明知道我們不待見劉姨,還這麼偷偷摸摸的,這不是故意讓我們不舒服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周明才低聲說:“算我求你了,就回去這一次,行嗎?別讓我太難做。”
陳悅看着爬行墊上正互相搶玩具的兩個孩子,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堵着,悶得發疼。她最終還是點了頭,不是妥協,只是不想在電話裏跟周明吵,讓孩子聽見。
周末回老宅,剛進門就聞到一股飯菜香。劉姨系着圍裙從廚房出來,笑着說:“來了?快坐,我燉了排骨。”
周叔坐在沙發上抽煙,看見他們,趕緊掐了煙:“悅悅帶孩子累了吧?快歇歇。”
陳悅沒說話,把孩子放在地上,自己找了個凳子坐下。劉姨倒是“熱情”,一會兒給老大塞糖果,一會兒逗老二笑,仿佛之前那些矛盾從未發生過。飯桌上,她不停地給周叔夾菜,說“你最近胃不好,多吃點軟和的”,親昵得像一對真正的老夫妻。
周明全程沒說什麼,只是低頭吃飯,偶爾勸陳悅“多吃點”。陳悅看着他那副“眼不見爲淨”的樣子,心裏的火氣越積越旺。
吃完飯,劉姨收拾碗筷,周叔拉着周明進了裏屋。陳悅聽見周叔壓低聲音說:“……你劉姨這次回來,說了以後好好跟我過日子,不瞎要錢了。你們以後……就當沒這回事,常回來看看就行。”
周明沒反駁,只說:“您自己心裏有數就行。”
陳悅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她原以爲周明至少會跟他爸提一句“別再跟劉姨不清不楚”,可他竟然就這麼默認了。
回去的路上,兩個孩子在後座睡着了。陳悅看着窗外掠過的樹影,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就這麼讓你爸跟劉姨繼續過下去?”
“不然怎麼辦?”周明握着方向盤,語氣疲憊,“強行把他們分開?我爸會跟我急的。悅悅,算了吧,他們年紀都大了,還能折騰幾年?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別管他們了。”
“過好自己的日子?”陳悅笑了,笑得有點苦,“怎麼過好?你爸偷偷跟劉姨來往,我們假裝不知道?等劉姨下次再要錢,你爸再來找你,你也繼續給?周明,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現在養兩個孩子多不容易!”
“我沒忘!”周明的聲音也大了,“可那是我爸!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沒人管吧?他願意跟劉姨過,就讓他過,只要別再來麻煩我們,就行了!”
“麻煩?”陳悅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上次他說沒錢交電費,是誰給的錢?上次他說手機壞了,是誰給買的新的?周明,你爸現在就是仗着你心軟,才敢這麼肆無忌憚!而你呢?永遠只會說‘他是我爸’,永遠讓我忍讓!那我呢?我受的委屈就不算委屈嗎?”
周明猛地踩了刹車,車子在路邊停下。他轉過頭,眼裏滿是紅血絲:“我知道你委屈!可我有什麼辦法?一邊是我爸,一邊是你,我夾在中間好受嗎?孩子慢慢大了,不需要他們幫忙了,我們各過各的不行嗎?非要揪着過去的事不放嗎?”
“是我揪着不放嗎?”陳悅的眼淚掉了下來,“是你爸和劉姨一次次挑戰我們的底線!是你一次次選擇妥協!周明,在你心裏,到底是你爸的‘孤單’重要,還是我們這個家的安寧重要?”
周明沒回答,只是重新發動車子,一路無話。
回到家,陳悅把孩子安頓好,坐在陽台的椅子上,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風從窗戶縫鑽進來,吹得她渾身發冷。
她想起剛結婚時,周明說“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有我在,不會讓你受委屈”。可現在,他卻讓她“多忍讓”,讓她“別揪着不放”。他大概忘了,她不是天生就該忍氣吞聲的。她曾經也是那個在寫字樓裏獨當一面的陳悅,是爲了這個家,才收起了所有棱角,學着一個人扛起所有。
可她的付出,好像漸漸被當成了理所當然。周明習慣了她的“能幹”,周叔也習慣了他們的“退讓”,連劉姨都敢這樣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手機亮了一下,是母親發來的微信:“小林生了,是個男孩,你哥高興壞了。”後面還附了張嬰兒的照片,皺巴巴的小臉,卻透着新生的希望。
陳悅看着照片,突然覺得很累。別人家都在朝着越來越好的方向走,她的日子怎麼就越過越擰巴了呢?
周明輕手輕腳地走過來,遞給她一杯溫水:“別生氣了,是我不好,沒處理好。”
陳悅沒接水杯,也沒看他:“周明,我不是不讓你孝順你爸,我只是想要一個態度。你爸和劉姨的事,你至少該跟我站在一邊,而不是讓我一個人憋着委屈。”
周明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我知道了,以後……我會跟我爸說清楚的。”
陳悅沒說話。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相信他的話。有些裂痕一旦產生,就很難再縫合了。就像現在的她和周明,和周叔之間,那道由“忍讓”和“妥協”撕開的口子,已經越來越大,大到讓她看不清未來的路,該往哪裏走。
她只知道,心裏那點支撐着她熬過“一拖二”日子的暖意,好像在這場無聲的爭執裏,一點點變冷了。
幼兒園的繳費通知單遞到陳悅手裏時,她捏着那張薄薄的紙,指尖卻泛白。老大的興趣班續費、老二的奶粉錢、這個月的水電費……算下來,周明剛發的工資,還沒捂熱就要見底。
傍晚周明回來,脫下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語氣帶着點疲憊:“今天食堂的菜不好吃,晚上煮點面條吧。”
陳悅把繳費單放在他面前,沒說話。
周明拿起單子看了看,眉頭皺了起來:“怎麼又要交錢?上個月不是剛交過學費嗎?”
“這是興趣班的錢,報了半年,當時跟你說過的。”陳悅的聲音有點悶,“還有,老二的奶粉快沒了,得買兩罐備用。”
周明放下單子,往沙發上一靠,嘆了口氣:“我這個月工資剛給你,就這麼幾天,又沒了?”
“錢不夠花。”陳悅直視着他,“你算算,老大的興趣班、老二的奶粉、房貸、水電費、買菜錢……哪樣不要錢?你那點工資,根本不夠。”
“我掙的工資全都給你了,一分沒留!”周明的聲音陡然拔高,“錢不夠花我能怎麼辦?我總不能去搶銀行吧?”
“我不是讓你去搶銀行!”陳悅也急了,“我是想讓你想想辦法,能不能加點班?或者看看有沒有兼職?兩個孩子越來越大,花銷只會多不會少,總不能一直這麼緊巴巴的。”
“加班?我天天在單位累死累活,回來還要聽你抱怨錢不夠!”周明猛地站起來,“你以爲我不想多掙錢?可工資就這麼點,我有什麼辦法?當初要不是你非要買這套房,我們至於月月還房貸嗎?
這句話像把鈍刀,狠狠割在陳悅心上。她想起買房時的情景——周明說“買吧,你那套有點小,咱換一個大點房”,她才咬着牙,把自己婚前買的房賣了。現在日子緊了,倒成了她的錯。
“買房不是你同意的嗎?”陳悅的聲音發顫,“再說,不買房我們住哪兒?一直租房子?”
“至少不用月月被房貸壓着!”周明的話像潑出去的水,帶着股子狠勁,“你以前在南方不是掙得挺多嗎?現在怎麼不出去上班了?”
陳悅愣在原地,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的人。她放棄了南方的工作和房子,回到這座小城,在家帶了三年孩子,雙手被家務磨得粗糙,連睡個整覺都成了奢侈。他以前總說“你在家帶孩子辛苦了”,現在卻嫌她不出去掙錢?
“孩子誰帶?”她紅着眼問,“老大上幼兒園,老二剛會走,你讓我把他們扔給誰?你媽不在了,你爸被劉姨纏着自顧不暇,我媽要照顧我哥家剛出生的孩子——你告訴我,我出去上班,孩子怎麼辦?”
周明被問得啞口無言,卻梗着脖子說:“那也不能全指望我一個人啊!我壓力也很大!”
“我沒指望你一個人!”陳悅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我只是想讓你體諒一下,這個家不是你一個人在扛!我每天帶兩個孩子,比上班累一百倍!你現在倒嫌我花錢多了?嫌我不掙錢了?”
爭吵聲驚動了裏屋的孩子,老二先哭了起來,老大也跟着喊“媽媽”。陳悅趕緊抹掉眼淚,轉身去哄孩子,留下周明一個人站在客廳,胸口劇烈起伏。
哄睡孩子出來,周明已經不在客廳了,臥室門緊閉着。陳悅坐在沙發上,看着茶幾上那張繳費單,心裏像被掏空了一塊。
她想起剛認識周明的時候,他雖然話少,卻會把工資卡交給她,說“你拿着,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想起剛結婚時,她偶爾抱怨“錢不夠花”,他會笑着說“沒事,我多幹點活”;甚至想起懷老大的時候,他省吃儉用,也要給她買燕窩,說“不能委屈了你和孩子”。
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這樣不耐煩了?
夜裏,陳悅翻來覆去睡不着,身邊的周明背對着她,呼吸均勻,好像剛才的爭吵從未發生。她悄悄起身,走到陽台,看着樓下零星的燈火,心裏像壓着塊石頭。
她想起自己放棄的一切——南方的高薪工作、屬於自己的小房子、曾經憧憬的職業規劃……當初以爲嫁給愛情,就能抵過所有現實,可現在呢?
周叔上個月又來找周明,說“劉姨的孫子要上學,差兩萬塊學費”。周明猶豫了半天,還是從家裏的備用金裏挪了一萬給出去。陳悅知道後吵了一架,周明卻說“我爸開口了,總不能不給”。
那一萬塊,夠老大報一年的興趣班,夠老二買半年的奶粉。可他們的錢,就這樣填了劉姨家的窟窿。周明總說“他們年紀大了,折騰不了幾年”,可這“吸血”般的折騰,已經快把他們這個小家拖垮了。
日子過得越來越“抽吧”——她很久沒給自己買過新衣服,化妝品只用最廉價的保溼霜,買菜要貨比三家,連給孩子買玩具都要猶豫半天。而這一切,都是她當初選擇“安穩”所付出的代價。
值得嗎?
這個問題像根刺,在心裏扎了很久。
第二天早上,陳悅把家裏的存折翻了出來,上面的數字少得可憐。她深吸一口氣,給以前的同事打了個電話,問“公司現在還招不招兼職文案”。
同事很驚訝:“你不是在家帶孩子嗎?能忙得過來?”
“試試吧。”陳悅笑了笑,語氣卻很堅定,“總得掙點錢,不然日子過不下去了。”
掛了電話,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眼角有了細紋,眼神卻比昨晚亮了些。指望周明改變是不可能了,周叔和劉姨的事也暫時無解。她能做的,只有靠自己。
周明起床時,看見陳悅在廚房煮面條,鍋裏臥了兩個雞蛋,一個在他碗裏,一個在孩子的碗裏。他想說點什麼,張了張嘴,卻沒出聲。
陳悅把碗遞給他,沒看他:“吃完趕緊上班吧,別遲到了。”
飯桌上一片沉默,只有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陳悅知道,這場關於“錢”的爭吵,只是個開始。只要周叔還在被劉姨牽扯,只要周明還抱着“忍讓”的態度,他們的日子就很難真正輕鬆起來。
但她不想再追問“值不值”了。值不值,不是靠想出來的,是靠過出來的。她放棄了曾經的光鮮,選擇了眼前的瑣碎,那就得在這瑣碎裏,爲自己和孩子掙出一條路來。
吃完早飯,陳悅送老大去幼兒園,回來後把老二交給鄰居張阿姨幫忙看兩個小時,自己坐在電腦前,開始寫同事發來的試稿。指尖敲在鍵盤上的瞬間,她突然覺得,那個曾經在寫字樓裏自信從容的自己,好像還沒完全消失。
或許,生活就是這樣——你不能指望誰來拯救你,能拉你走出泥潭的,只有你自己。而她要做的,就是撿起曾經的鎧甲,哪怕帶着一身疲憊,也要重新站起來,爲自己和孩子,搏一個稍微寬裕點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