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者7號……契約……清除程序……”
手機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文字,如同來自地獄的請柬。林序反復咀嚼着這幾個詞,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針,扎進他混亂的腦海。
他不是受害者,至少不完全是。他是“觀察者7號”,他與那個名爲“門徒”的組織籤下過某種“契約”,而這永無止境的死亡循環,就是契約的一部分,是所謂的“清除程序”?
那陸知遙呢?她是什麼?契約的籌碼?還是……另一個他尚不知情的犧牲品?
混亂與自我懷疑幾乎要將他吞噬。但這一次,他沒有沉溺於絕望。那條信息,雖然帶來了更深的恐懼,卻也指向了一個明確的方向——周教授。這位行爲古怪的物理學教授,是唯一一個曾向他提及“門徒”並暗示過時間異常的人。
他必須找到周教授,必須知道真相。無論那真相多麼殘酷。
利用循環提前的時間,林序立刻開始行動。他沒有再去醫院,而是直接前往本市那所著名的理工大學。周教授在那裏理論物理研究所掛職。
研究所坐落在一片幽靜的校區深處,是一棟充滿現代感的玻璃幕牆建築,與周教授本人那種神秘學愛好者的氣質格格不入。林序在前台登記時,報上了自己的姓名和來意(含糊地表示爲醫學-物理交叉學科問題請教),令他意外的是,前台似乎早已接到通知,直接引導他前往周教授位於頂樓的個人辦公室。
推開厚重的隔音門,眼前的景象讓林序微微一怔。
辦公室極其寬敞,卻異常雜亂。靠牆的書架頂天立地,塞滿了各種語言的物理學典籍、泛黃的牛皮卷軸,甚至還有一些看起來像是上古文明的石刻拓片。房間中央,幾個白色的寫字板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復雜的微分方程和古怪的幾何圖形,旁邊還懸掛着一個不停緩慢旋轉、由無數光點構成的銀河系模型。空氣中彌漫着舊紙張、咖啡和某種微弱的臭氧混合的氣味。
周教授就窩在房間角落一張堆滿資料的老舊沙發裏,穿着一件皺巴巴的格子襯衫,頭發花白而蓬亂。他看起來比林序印象中更加不修邊幅,但那雙透過厚重鏡片望過來的眼睛,卻銳利得如同鷹隼,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的本質。
“你來了,林醫生。”周教授的聲音沙啞,帶着一種預料之中的平靜,“比我想象的要晚一些。看來,‘第七日’的滋味,不太好受。”
林序心中巨震。周教授不僅知道他會來,更直接點破了他身陷循環的困境!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沙發前,沒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題:“周教授,我需要知道真相。‘門徒’是什麼?時間循環是怎麼回事?我……這個‘觀察者7號’,又意味着什麼?”
周教授沒有立刻回答,他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抿了一口,然後指了指沙發對面一張堆滿書的椅子,示意林序坐下。
“年輕人,總是這麼心急。”他放下杯子,目光掃過林序,“你以爲你經歷的是詛咒?是魔法?不,那太低級了。”
他站起身,走到一個寫滿方程式的白板前,拿起記號筆,在一個復雜的拓撲圖形上畫了一個圈。
“我們存在的這個世界,這個你認爲是唯一現實的世界,在林醫生,可能只是一個……高維時空結構上的一個‘褶皺’,一個相對穩定的‘時間實驗場’。”
他轉過身,看着林序因震驚而睜大的眼睛。
“‘門徒’,就是一群偶然發現了這個‘實驗場’入口,並自詡爲管理員、觀察者的瘋子。他們來自更高維度的現實,或者,至少是他們自己這麼認爲的。他們在這裏進行着各種觀察和測試,觀察像你這樣的‘樣本’在極端條件下的反應。”
“樣本……”林序喃喃重復,感到一陣屈辱和冰冷。
“沒錯。而你,林序,觀察者7號,是一個特殊的樣本。”周教授用筆尖敲了敲白板,“你所謂的‘死亡循環’,並非真正的死亡,而是這個實驗場爲了‘重置’實驗條件,將你這個‘觀測個體’的狀態回溯到某個特定‘時間坐標’的過程。就像……把一盤遊戲讀檔重來。”
“爲什麼是我?!”林序忍不住低吼。
“因爲變量‘陸’。”周教授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因爲你和她之間,存在着某種極強的、能夠擾動這個實驗場基礎規則的‘關聯’。這種‘關聯’對‘門徒’的研究具有極高的價值。他們設置循環,觀察你在失去她、試圖拯救她、甚至懷疑她的過程中,這種‘關聯’如何演變,會激發出怎樣的潛能,或者……崩潰。”
周教授頓了頓,指向旁邊那個緩緩旋轉的銀河系模型。模型中央的光點突然放大,顯示出其中無數細密的、如同神經網絡般的亮線。
“看,這就是我們這個‘實驗場’的時間流主幹道。而你的循環,”他用手在一條亮線旁比劃出一個微小的、不斷閃爍的環路,“就像主幹道上產生的一個小小的、自我循環的‘旋渦’。‘門徒’維持着這個旋渦,而你,被困在其中。”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沖擊着林序過往的所有認知。他不是在對抗一個殺手,甚至不是一個組織,而是在對抗一個世界的底層規則,對抗一群將他視爲小白鼠的“高維觀察者”!
憤怒、荒謬、以及一絲豁然開朗的明悟,交織在他心中。
“所以,打破循環的方法,不是殺掉某個具體的凶手,而是……”林序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
“而是破壞這個‘時間旋渦’的穩定,甚至……摧毀維持它的‘錨點’。”周教授接話,眼神凝重,“但這極其危險。時間結構極其脆弱,一旦操作不當,可能導致整個實驗場的崩潰,後果不堪設想。而且,‘門徒’絕不會坐視不管。”
他走回沙發,從一堆資料下抽出一本薄薄的、封面沒有任何文字的黑色筆記本,遞給林序。
“這是我多年來研究‘門徒’和這個實驗場的一些筆記和推測,或許對你有幫助。但記住,知道得越多,越危險。‘門徒’可能已經注意到我的‘多管閒事’了。”
林序接過筆記本,感覺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握着通往深淵的鑰匙。
他站起身,看向窗外。校園裏陽光明媚,學生們三兩兩走過,一切都顯得那麼真實而富有生機。然而,在他眼中,這片景象已經蒙上了一層虛幻的陰影。
他回頭,看向周教授,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教授,如果這個實驗場崩潰了……我們會怎麼樣?”
周教授推了推眼鏡,鏡片上反射着窗外刺眼的光芒,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誰知道呢?也許……‘現實’會像從未存在過一樣,徹底消失。”
辦公室內,只剩下那個銀河系模型運轉時發出的、幾不可聞的嗡嗡聲。林序握緊了手中的黑色筆記本,一個新的、更爲艱巨和瘋狂的目標,在他心中確立——
他不僅要打破循環,他還要找到那個維持這一切的“錨點”。
哪怕代價是,與創造這個牢籠的“神”,爲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