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天。
自從那天在市場立威後,陳默的日子變得異常平靜。
再沒人敢來找茬,連帶着老王的生意都順遂了不少。
每天就是殺魚,收工,回家。
兩點一線,像鍾擺一樣規律。
但這種平靜,在推開出租屋大門的那一刻,總會被打破。
這天晚上,陳默收工回來,擰開門鎖,撲面而來的不是往日那股甜膩的香水味,而是一種混合着煙草和焦灼的沉悶空氣。
客廳的燈亮着,那盞昏黃的白熾燈下,葉晴罕見地沒有出門。
她還穿着白天那件深紫色的絲綢睡衣,頭發用筷子鬆鬆地挽着,幾縷發絲垂在臉頰邊,顯得有些憔悴。
她沒有化妝,素着一張臉,蜷在沙發的角落裏,抱着一部諾基亞小靈通,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
她沒有在打電話,只是反復地按着同一個號碼,屏幕上顯示着“正在呼叫”,然後是“對方已關機”。
她就那麼一遍遍地重撥,動作機械,眼神空洞。
茶幾上,亂七八糟地扔着一堆打印紙,是那種最粗糙的打印紙,黑色的宋體字印着“誠聘英才”,下面羅列着保安、服務員、傳菜生等職位。
在“月薪”那一欄,被人用紅筆狠狠地畫了幾個圈。
濃重的魚腥味隨着陳默的進入,沖淡了屋裏壓抑的煙味。
葉晴終於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那雙貓一樣的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愁容和慌亂被她迅速藏了起來。
她幾乎是立刻就挺直了腰,將手機扔在沙發上,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嘴角那顆痣也跟着靈動起來。
“回來啦?小老弟。”她的聲音帶着刻意的上揚,聽起來卻有些沙啞:
“吃飯了沒?”
陳默點點頭,目光在茶幾那堆打印紙上停留了一瞬。
他沒多問,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
那身沾滿魚腥和血污的衣服,讓他自己都覺得不舒服。
“陳默。”
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房門把手時,葉晴突然叫住了他。
陳默轉過身。
葉晴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赤着腳,踩着冰涼的水泥地,幾步走到他面前。
她仰起頭看着他。
這個角度,讓她的氣勢弱了幾分。
她的眼神很復雜,有試探,有懇切,但底層埋着一絲算計。
“姐……跟你商量個事兒。”她說。
陳默沉默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葉晴先是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開口,語速比平時快了一些:
“我們KTV,壹號公館,最近人手特別緊,缺幾個機靈點的小夥子。你看……你有沒有興趣過去試試?”
她停頓了一下,觀察着陳默的表情,見他沒什麼反應,又趕緊拋出了誘餌。
“就是做少爺,比你殺魚賺得多。要是客人大方,一晚上拿一百到兩百塊不成問題。”
一百到兩百。
2004年的南城,這是一個能讓很多人眼睛發紅的數字。
陳默在海鮮市場累死累活一天,也才十五塊。
陳默的眉頭皺了一下。
“少爺是幹什麼的?”
他的問題很直接,不帶任何情緒,像是在問一條魚的品種。
葉晴臉上的笑容明顯一僵,但很快又恢復了自然。
她笑得更燦爛了,身體微微前傾,湊近了些,聲音也壓低了,帶着一股子煙視媚行的味道。
“哎呀,能幹什麼?就是傳送下酒水、果盤,給包房點點歌,客人吐了你收拾一下。說白了,就是個高級服務員。”
她解釋得輕描淡寫,刻意模糊了其中的灰色地帶:
“都是些雜活兒,不累。而且在KTV裏,比你在那又髒又臭的市場裏強多了吧?”
陳默依舊沉默。
他看着葉晴。
她今天沒化妝,眼底的青黑和疲憊看得清清楚楚。
她很急,急得連平日裏那份從容的僞裝都快要維持不住了。
見陳默不爲所動,葉晴心裏更慌了。
她咬了咬下唇,幾乎是把最後的籌碼都押了上來。
“你不是要賺錢嗎?”她聲音放得更軟,帶着央求:
“這活兒來錢快,真的。而且……你去了,有姐罩着你。”
她說着,伸出纖細的食指,輕輕地戳在了陳默堅硬的胸膛上。
這是一個她慣用的,帶着強烈暗示性和挑逗意味的動作。
指尖的皮膚很涼,很滑,隔着薄薄的T恤,點在他溫熱的皮膚上。
“怎麼樣?考慮一下?”她眼波流轉,媚態盡顯。
可陳默卻清楚地感覺到,她戳在自己胸口的那根手指,在發抖。
那是一種極細微的、被她努力克制的顫抖。
她的笑容,她的媚態,她所有風情萬種的表演,都像是一件華麗卻單薄的外衣,而這根顫抖的手指,泄露了她所有的不安和恐懼。
她需要錢,很急。
她也需要人,一個能鎮得住場子,關鍵時刻能當刀使的人。
海鮮市場發生的事,她一定知道了。
所以她今天沒有再試探他會不會“砍人”,而是直接把他往那個更危險、更復雜的環境裏拉。
陳默的目光,從她那張強裝鎮定的臉上,緩緩下移,落在了她戳着自己胸口的手指上。
他的沉默,讓葉晴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她臉上的笑容也快要掛不住了,指尖的涼意似乎透過布料傳到了她自己心裏。
就在她準備放棄,想個別的借口收回手時。
陳默開口了,聲音很低,只有兩個字。
“試試。”
葉晴猛地抬起頭,那雙漂亮的貓眼裏,瞬間迸發出驚人的光亮,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她收回手,那股子僞裝出來的嫵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如釋重負的輕鬆。
她笑了起來,這次的笑容真實了許多,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
“行!就這麼定了!”她拍了一下手,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你趕緊去洗澡,換身幹淨衣服。我這就給經理打電話,你今晚就跟我過去上班!”
說完,她轉身從沙發上拿起自己的外套,哼着不成調的歌,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那背影,重新恢復了平日裏的搖曳生姿,充滿了掌控一切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