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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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芽月末的第七天,午後。

卡倫·李斯特導師實驗室裏的空氣,一如既往地混合着草藥辛香、礦物微腥與復雜能量殘留的氣味。林跡站在最角落那張屬於他的、相對“安全”的實驗台前,全神貫注。

他手中握着一柄秘銀薄刃刀,刀尖穩定地懸在面前一片薄如蟬翼、泛着暗紫色熒光的菌蓋上。這是“幽影菇”的孢子囊蓋,一種生長在負能量沉積區域、本身帶有微弱神經毒性和致幻性的低階魔植,處理不當,其孢子逸散可導致短時間感官錯亂。李斯特導師的要求是:完整剝離孢子囊蓋下層那層薄到近乎透明的、被稱爲“幽膜”的結構,不能破損,不能沾染太多孢子。

這任務對感知力和穩定性的要求極高,常規方法是使用“微光剝離術”——一種需要精細光元素操控的低階法術。但林跡,一個“全屬性一等”的學員,自然無法施展。

他閉着眼,呼吸悠長。並非祈禱,而是在全力調動“心象”的感知。在他獨特的、近乎“內視”的感知中,眼前的“幽影菇”菌蓋不再是一個整體,而是由數種微弱、混雜、彼此糾纏的“傾向”構成:

暗紫色菌肉:主體,散發着“惰性”、“滋養”與微弱“神經麻痹”的傾向,如同潮溼的、緩慢蠕動的淤泥。

銀色孢子:密集的、躁動不安的點,蘊含着“致幻”、“擴散”與“生命信息承載”的傾向,像一群被囚禁的、急於逃逸的微型螢火蟲。

目標“幽膜”:那層薄膜,呈現出一種奇特的“隔離”、“過濾”與“信息篩選”的傾向,它像一層極其纖弱的、有生命的濾網,將孢子的“致幻”傾向與菌肉的“麻痹”傾向微妙地區分開,同時允許某種更基礎的“生命信息流”通過。

他要做的,不是用刀“切”,而是用感知引導刀鋒,沿着“幽膜”自身“隔離”傾向與上下兩層組織“連接”最薄弱的、幾乎是概念性的“線”滑入、分離。這需要對物質“傾向”邊界極其敏銳的把握,以及對自身動作絕對精準的控制。

汗水從他額角滑落,但他持刀的手穩如磐石。沒有元素波動,沒有魔力光輝,只有精神高度集中帶來的、太陽穴微微鼓脹的壓迫感。刀尖以幾乎無法察覺的幅度移動,不是“切割”,更像是在“引導”一層本就存在的、極薄的“間隙”緩緩張開。

終於,隨着一聲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仿佛最細蛛絲斷裂的“嗤”聲,那片不足指甲蓋大小、近乎完全透明的“幽膜”被完整地剝離下來,飄落在下方墊着的、浸潤了特殊穩定藥水的雲母片上,完好無損。菌蓋上,孢子囊安然無恙,孢子沒有絲毫逸散。

林跡長長吐出一口氣,睜開眼,輕輕將刀放在一旁。精神上的疲憊感涌來,但內心卻涌起一股細微的、確鑿的成就感。這一個月在實驗室的高強度、高精度材料處理工作,雖然枯燥且消耗巨大,卻像最嚴苛的鍛錘,反復捶打、淬煉着他的“心象”感知與控制力。從最初只能模糊感知“寧神花”的“平靜”傾向,到現在能清晰分辨“幽影菇”菌蓋內數種復雜、交織甚至相互沖突的“傾向”,並能引導工具進行分子級別的精細操作,進步是實實在在的。

“剝離完整度99.8%,孢子污染率低於0.1%。用時……比標準‘微光剝離術’慢百分之四十,但考慮到你沒有使用任何法術輔助,這個成績……”不知何時,卡倫·李斯特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到了他身後,手裏拿着一個鑲嵌着多棱水晶的放大鏡片,仔細觀察着雲母片上的“幽膜”,聲音平淡無波,“……尚可。”

“尚可”從李斯特口中說出,幾乎等於“優秀”。林跡微微欠身:“謝導師指點。”

“不是指點,是觀察。”李斯特放下鏡片,灰袍袖口掠過實驗台,目光掃過林跡略顯蒼白的臉和穩定依舊的雙手,“你的精神力控制精度遠超你的元素親和等級該有的水平,而且……路徑古怪。不依賴元素共鳴,不依靠標準法術模型,更像是一種……基於極端專注和物質本身‘紋理’的直覺性操作。”

林跡心中一緊,面上卻保持平靜:“學生愚鈍,屬性低微,只能在這些笨功夫上多下點心思,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李斯特重復了一句,嘴角似乎極輕微地扯動了一下,不知是譏諷還是別的什麼,“熟能生巧可做不到將‘幽膜’的‘信息篩選’特性保存得如此完好。常規剝離術總會損傷部分結構,導致其過濾‘致幻信息流’的效率下降百分之五到十。而你剝離的這片,幾乎完美。”他銳利的目光盯着林跡,“這不僅僅是‘巧’,這是對物質本身某種……‘內在規律’的異常敏銳的捕捉和利用。一種近乎……‘本質洞察’的天賦,雖然還很粗糙。”

林跡低下頭,沒有接話。李斯特的觀察力太過敏銳,任何解釋都可能變成破綻。

“天賦沒有好壞,只有適不適合,以及……會不會用。”李斯特轉過身,走向主實驗台,聲音飄來,“下周開始,你可以嚐試獨立處理‘泣血蘑菇’的幹燥菌褶,提取其中具有‘記憶殘留’傾向的絲狀結構。步驟和禁忌在那邊綠色封皮的筆記裏。記住,它的‘毒性’和‘致幻性’並非我們需要摒除的‘雜質’,而是其‘生命信息’的載體和保護層。你要做的,是剝離‘信息’,而不驚動‘毒性’。這比剝離‘幽膜’難十倍。”

“是,導師。”林跡應道,心中凜然。“泣血蘑菇”是比“幽影菇”危險得多的材料,其提取物是許多禁忌藥劑和高端精神魔藥的原料。李斯特讓他接觸這個,既是信任,也是更危險的試探。

“另外,”李斯特走到門口,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三天後,‘學院交流實踐日’開始。中院以上學員大部分會參與交流活動,實驗室暫時關閉。你可以休息,或者……去交流區看看。多見識一下‘正統’的道路,沒壞處。”他語氣平淡,但林跡聽出了一絲淡淡的、難以捉摸的意味。

說完,李斯特便離開了實驗室,厚重的木門無聲合攏。

林跡站在原地,消化着李斯特的話。“本質洞察”……李斯特似乎將他那種基於“心象”的感知,理解爲某種特殊的、不依賴元素親和的天賦。這雖然不完全正確,但至少提供了一個合理的、不那麼“異常”的解釋。這或許是李斯特願意讓他接觸更深層研究的原因之一——一個擁有罕見“物質敏感天賦”的學徒,對他研究“非標準材料”有價值。

而“交流實踐日”……林跡走到窗邊(實驗室位於塔樓中層,有狹窄的窗戶),望向外面逐漸熱鬧起來的校園。彩旗已經開始懸掛,臨時搭建的展示台和比武場初具雛形,來自不同帝國、種族、學院的旗幟在微風中飄揚。平靜的學院生活即將被打破,各方勢力、各種道路的年輕精英將匯聚於此,展示力量,爭奪榮耀,也進行着無聲的較量。

這將是一個觀察世界、驗證猜想、收集信息的絕佳機會,但也意味着更多的目光、更復雜的局面,以及……更大的風險。那個“腐化”的學員艾文,也會出現嗎?李斯特導師最後那句話,是提醒,還是某種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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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芽月末第十天,學院交流實踐日正式開始。

清晨,鍾聲響徹學院。原本略顯沉寂的校園,仿佛瞬間被注入了沸騰的活力。身着各式制服的學員、導師、訪客涌入中央廣場和各大功能區,人聲鼎沸,色彩斑斕。

林跡換上了最幹淨的學院灰袍,混在下院學員的人群中,像一滴水匯入海洋,毫不起眼。他規劃了簡單的路線:先去中央廣場觀摩開幕式和主要勢力的亮相,然後去職業展示區快速瀏覽,最後視情況去煉金與工程學區,那裏可能有地精巧匠的展示,叮當或許在。

中央廣場已是人山人海。高台上,學院高層與各國使節團代表端坐。林跡在人群中遠遠望去,目光掃過那些身影。

聖輝羅蘭帝國的使節團,以一位身穿華麗白金法袍、頭戴聖冠、神色溫和卻自帶威嚴的中年男子爲首,身旁站着數位氣息沉凝、鎧甲鮮明的聖騎士與神官。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前排的一位金發少年。他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容貌俊美近乎無瑕,身姿挺拔,穿着一塵不染的白色鑲金邊禮服,臉上帶着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他只是靜靜站在那裏,周身卻仿佛自然散發着柔和而純淨的光暈,讓人心生親近與敬畏。周圍的人群,尤其是羅蘭帝國的學員,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狂熱與崇拜。

“那就是‘聖子’尤裏烏斯·聖·羅蘭……”旁邊有學員低聲議論,激動得聲音發顫,“聽說出生時聖光盈室,三歲就能引導治療微光,是光屬性超等親和,天生的神眷者!已經被內定爲下一任教皇候選了!”

“看他周圍的光暈……那是‘神聖眷顧’光環吧?據說能被動驅散低階邪惡,安撫心靈!不愧是聖子殿下!”

林跡默默觀察。尤裏烏斯身上的“光”並非簡單的元素匯聚,而是一種更接近“概念”的顯現——純淨、秩序、生命、治愈。他幾乎不需要刻意施爲,那種“神聖”的概念就自然縈繞着他,影響着周圍的環境和人群。這就是神眷者,行走的聖跡,信仰的化身。與需要苦修、祈禱才能引動神聖之力的踐行者牧師或聖騎士相比,他仿佛天生就與“聖光”一體。

龍炎多拉貢帝國的陣營則顯得粗獷彪悍許多。爲首的是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剛毅、身着暗紅色龍鱗甲胄的壯年將軍,龍炎帝國皇家龍騎軍團的標志熠熠生輝。但人群的焦點,更多落在他身旁一位紅發如火、面容桀驁不馴的青年身上。青年看起來十八九歲,赤裸着肌肉虯結的上身,上面布滿了暗紅色的、仿佛在緩緩流動的猙獰戰紋,僅僅站在那裏,就有一股灼熱、狂暴、充滿壓迫感的氣息撲面而來,讓靠近的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悸和燥熱。

“是‘炎爪’加爾·怒焰!”有人低呼,“龍炎帝國這一代最有名的狂戰士!據說擁有稀薄的遠古炎魔血脈,一旦激發‘血怒’,戰力直逼四階!是血脈神眷者!”

加爾·怒焰似乎很不耐煩這種場合,抱着雙臂,睥睨的眼神掃過人群,帶着毫不掩飾的野性與戰意。他身上的“戰紋”並非裝飾,而是血脈力量的外顯,是“戰鬥”、“狂暴”、“毀滅”等概念的天然載體。與尤裏烏斯的“神聖”不同,他的“神眷”更傾向於“破壞”與“力量”。

翠語永歌王國的代表們則安靜得多,爲首的是一位身着淡綠色長袍、氣質出塵的精靈長老。而站在他身旁的一位銀發精靈少女,吸引了衆多目光。她容貌精致得不似凡人,翠綠的眼眸清澈如林間湖泊,耳朵尖長,周身仿佛縈繞着清新的草木氣息。她手中隨意把玩着一片翠綠的樹葉,樹葉在她指尖仿佛有生命般緩緩舒展、卷曲。

“艾莉雅·逐星者,翠語王國精靈王庭的‘自然之子’,”有見識廣博的學員低語,“據說能與植物溝通,驅使小型自然之靈,是木屬性與自然之力的寵兒,也是自然神眷者。”

艾莉雅的氣質空靈寧靜,與尤裏烏斯的聖潔、加爾的狂暴截然不同。她與“自然”概念的親和近乎本能,是森林的寵兒,自然的化身。

除了這幾位耀眼的神眷者,高台上還有許多其他引人注目的身影:氣質冷峻、背負長弓的精靈巡林客;手持法典、目光睿智的人類奧術師;渾身籠罩在陰影中、若隱若現的影舞者;還有幾位穿着地精工程師袍、身邊跟着小型構裝體仆從的機械師……他們或許並非神眷者,但都是各自道路上出類拔萃的踐行者,憑借苦修、智慧與技藝,走到了同齡人的前列。

開幕式在學院院長和各國使節簡短的致辭後開始。無非是些促進交流、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套話。但台下暗流早已涌動。林跡看到,尤裏烏斯溫和的目光與加爾·怒焰挑釁的眼神在空中短暫交匯,空氣仿佛都灼熱了幾分;艾莉雅·逐星者則微微蹙眉,似乎對廣場上過於“人工”和“喧鬧”的氣息感到不適;那位地精巧匠則興奮地調試着自己的構裝體,對周圍的“原始”力量展示有些不屑一顧。

“看到了嗎?這就是差距。”旁邊一個下院學員酸溜溜地說,“人家生來就在天上,我們累死累活,可能連他們的起點都夠不到。”

“神眷者啊……真是羨慕不來。不過那個精靈妹子真漂亮……”另一個學員接話。

“漂亮?人家一巴掌能召喚藤蔓抽死你!還是想想怎麼在接下來的‘自由挑戰環節’別輸得太慘吧,聽說中院那些狠人可不會手下留情。”

林跡默默聽着,目光掃過全場。神眷者光芒萬丈,踐行者沉穩自信,各大勢力暗含機鋒。這是一個縮影,一個被天賦、血脈、信仰、勢力嚴格劃分的世界。而他,站在人群最邊緣,灰袍黯淡,與這一切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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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幕式後是自由交流與展示時間。林跡隨着人流移動,盡可能低調地觀察。

在職業展示與體驗區,他看到了更具體的力量分野:

聖輝羅蘭的展示區,聖騎士們演示着“神聖打擊”與“虔誠光環”,神聖牧師施展着溫暖的治療術,強調着秩序、協作與信仰的力量。他們的力量中正平和,帶着強烈的“淨化”與“守護”意味。圍觀者中,不少羅蘭學員挺胸抬頭,與有榮焉。

龍炎多拉貢的場地則充滿了野性與力量。狂戰士在怒吼中激活戰紋,體型膨脹,氣息暴烈;龍裔學員(擁有稀薄龍血者)演示着微弱的龍息與龍威;獸人戰士則展示着狂暴的戰技。這裏崇尚個人勇武與力量碾壓,歡呼聲也最是熱烈。

翠語永歌的精靈們則在一片模擬的小型林地進行展示。精靈弓箭手百步穿楊,箭矢無聲;德魯伊溝通自然,讓花朵瞬間綻放,藤蔓靈活舞動;自然祭司吟唱着舒緩的歌謠,撫平躁動。他們的力量優雅、精準,與自然融爲一體。

齒輪與金幣聯邦(地精) 的展示最是“另類”。沒有炫目的法術或戰技,只有轟鳴的機器、冒着蒸汽的構裝體、自動運行的煉金陣列,以及地精巧匠們唾沫橫飛地講解着“能量轉換效率”、“符文嵌合度”和“成本控制”。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也引來了傳統施法者不屑的撇嘴。

其他如矮人展示着神乎其技的鍛造與符文鐫刻,獸人薩滿跳着狂野的戰舞與先祖溝通,一些小型城邦或特殊組織也展示了各自獨特的技藝。

林跡像一個幽靈,穿梭其間。他不僅看展示,更觀察着施展力量的人。神眷者們往往舉重若輕,力量如呼吸般自然,但眉宇間或帶着聖潔的疏離(尤裏烏斯),或充滿野性的躁動(加爾),或自然的淡漠(艾莉雅)。而踐行者們,無論法師、戰士、遊俠,他們的力量更凝實,控制更精細,眼神中往往帶着刻苦磨礪後的堅毅,以及對自己道路的清晰認知。

他還注意到了一些細節:不同勢力學員之間的隱隱對立與競爭;某些展示者身上佩戴的、似乎能增強某種特性(如力量、法術強度、隱匿)的魔法飾品或藥劑;以及,在人群中,偶爾閃過的一些身影——他們穿着不起眼的灰袍或便服,氣息晦澀,目光銳利而快速地掃視全場,尤其是在那些神眷者、重要人物,以及……像他這樣獨自一人、四處觀察的“普通”學員身上停留。

是各國使團的護衛?學院的安保人員?還是……“天理院”的觀察者?林跡不敢確定,但更加警惕,將自己隱藏在人群最密集處,絕不長時間停留在一地,目光也盡量顯得茫然好奇,而非審視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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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林跡按照計劃來到煉金與工程學區。這裏相對冷清些,但也聚集了不少對地精科技和煉金術感興趣的學員。叮當果然在,正站在一個半人多高、布滿齒輪和管線的簡陋構裝體旁,興奮地向幾個好奇的學員講解着什麼,小臉漲得通紅。

“……看,這是最新改良的‘差分機’傳動結構!我用廢棄的導魔銅和劣質水晶重構了能量回路,雖然輸出穩定性比標準版低百分之十五,但成本只有三分之一!而且通過對壓力閥門的微調,在低負載下效率反而……”叮當手舞足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林跡沒有靠近,只是遠遠看着。叮當的發明雖然粗糙,但那種跳出框架、用簡陋材料實現功能的思路,與他“心象”中“理解本質、嚐試引導”的核心理念,隱隱有某種相通之處。只不過地精更依賴外物(機械、符文、煉金),而他嚐試內求。

他的目光掠過叮當,看向更遠處。幾個穿着正式地精工程袍、佩戴着“萬機之眼”徽章的成年地精,正在展示一台更復雜、更精密的魔能動力爐,周圍聚集了不少中院乃至上院的學員,其中不乏穿着法師袍或騎士鎧的。地精巧匠的地位,在實用主義盛行的多拉貢帝國或許更高,但在傳統魔法至上的羅蘭帝國和崇尚自然的翠語王國,則有些微妙。但不可否認,他們的“科技”,正在以另一種方式,挑戰着“屬性決定論”的部分邊界。

就在林跡準備離開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個熟悉而令人不安的身影。

是艾文,那個在圖書館和實驗室外遇到過兩次的、疑似“腐化”的學員。

他此刻站在一個相對偏僻的、展示古代符文復原的角落,遠離人群。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幾乎不見血色,眼窩深陷,頭發幹枯,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灰袍顯得空蕩蕩的。他懷裏依然緊緊抱着那本用暗紅色皮革包裹的厚書,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並沒有看展示,而是低着頭,身體微微發抖,偶爾抬起眼皮,快速掃視一下周圍,眼神中充滿了驚惶、痛苦,以及一種近乎瘋狂的……渴望?

他在渴望什麼?林跡心中警覺。順着艾文的目光,他注意到,這個角落靠近翠語永歌王國的展示區邊緣,而那裏,艾莉雅·逐星者,那位自然的寵兒,剛剛結束了一場小型的自然法術演示,正在幾位精靈同伴的陪同下,走向休息區。她走過的地方,仿佛有清新的草木氣息殘留。

艾文的目光,死死地黏在艾莉雅身上,不,更準確地說,是黏在她周身那若有若無的、充滿生命力的自然靈光上。那眼神,不像愛慕,不像好奇,而更像是一個在沙漠中瀕臨渴死的人,看到了綠洲。那是一種攫取、吞噬、近乎本能般的貪婪。

他想靠近她?不,他是想靠近那種純淨的、高濃度的“自然生命”氣息! 林跡瞬間明悟。艾文身上那令人不適的“剝離感”和“腐化”痕跡,與艾莉雅周身那純淨磅礴的自然生命氣息,形成了極端的對立。艾文的狀態,很可能需要某種充滿生命力的能量來緩解,或者……抑制他體內那正在發生的、可怕的“異變”?

就在這時,艾文似乎下定了決心,他緊了緊懷中的書,低着頭,腳步有些虛浮地,朝着艾莉雅離開的方向,悄悄跟了上去。他的動作很小心,盡量利用人群和展台遮擋,但那份異常的急切和虛弱,在林跡眼中依然明顯。

麻煩。 林跡腦中閃過這個念頭。艾文的狀態極不穩定,他試圖靠近艾莉雅,無論是出於什麼目的,都極有可能引發不可預測的後果。艾莉雅身邊不僅有精靈同伴,暗處肯定還有翠語王國的護衛。一旦艾文暴露異常,很可能當場被控制甚至“淨化”。而自己,這個數次“偶遇”過艾文的人,會不會也被牽連?天理院的觀察者是否在暗中監視?

一瞬間,林跡腦中閃過數個念頭:立刻離開,置身事外;向附近的學院導師或守衛示警;或者,更直接地阻止艾文。

但他最終什麼也沒做,只是腳步不着痕跡地移動,混入另一股走向餐飲區的人流,同時將“心象”感知提升到極限,遠遠地、謹慎地鎖定着艾文那散發着不祥“漣漪”的背影,以及前方艾莉雅那純淨盎然的生命靈光。

他需要觀察,需要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需要評估風險,也需要……盡可能了解“腐化”與“淨化”可能的過程。這很危險,但信息可能至關重要。

艾文跟得很緊,但動作也越來越不穩,身體的顫抖加劇,偶爾會用手捂住嘴,壓抑劇烈的咳嗽。他與艾莉雅的距離在緩慢拉近,已經進入了三十米、二十米……

就在艾文踏入艾莉雅身後十米左右,一個相對空曠的區域時,異變陡生!

艾莉雅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腳步微微一頓,翠綠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她回過頭,目光掃過身後的人群。幾乎在同一時刻,艾文身體劇震,仿佛被無形重擊,猛地彎腰,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的悶哼!他懷裏的暗紅皮書“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書頁攤開,林跡即使隔着一段距離,以他強化過的目力,也瞬間瞥見了書頁上的內容——那不是文字,而是一片扭曲的、仿佛活物般蠕動着的、暗紅色的復雜紋路!紋路中央,似乎有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圖案,正冷漠地“注視”着外界!

一股強烈至極的、冰冷、污穢、充滿瘋狂與絕望氣息的“漣漪”,以那本書爲中心,驟然爆發!雖然微弱,範圍不過數米,但那種純粹的“惡意”與“扭曲”,讓附近所有生靈——包括林跡——都感到一陣發自靈魂的戰栗與惡心!幾個恰好路過的低階學員甚至直接臉色一白,腿腳發軟,幾乎要嘔吐出來。

艾莉雅首當其沖!她悶哼一聲,踉蹌後退一步,臉上瞬間失去血色,翠綠的眼眸中充滿了震驚與強烈的排斥感,周身那盎然的自然靈光劇烈波動,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自動激發出一圈柔和的翠綠色光環,將那股污穢的“漣漪”勉強擋在身外。她身邊的精靈同伴反應極快,瞬間拔出兵刃或舉起法杖,將她護在中間,厲聲喝道:“什麼人?!退後!”

艾文則跪倒在地,雙手抱頭,發出痛苦至極的、仿佛野獸般的低吼,那暗紅色的、蠕動着的紋路似乎從他抱着頭的指縫間、脖頸的皮膚下蔓延出來!掉落的書籍上,那只“眼睛”圖案紅光一閃,似乎要活過來!

“腐化爆發!”林跡心中一沉。最壞的情況發生了!而且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在精靈神眷者面前!

“保護殿下!”

“是腐化!他被腐化了!”

“守衛!快叫守衛!”

周圍瞬間一片混亂,人群驚呼着散開。幾名穿着學院執法隊服飾的高階學員和導師迅速從不同方向沖來,身上亮起各色鬥氣或魔法靈光。更遠處,林跡敏銳地感覺到,幾道隱晦而強大的感知瞬間鎖定了這片區域,其中一道冰冷、漠然,如同手術刀般精準的感知,讓他寒毛直豎——天理院的觀測者!

“不……不要……救我……”艾文跪在地上,痛苦地嘶吼,聲音斷續而模糊,充滿了絕望的哀求,但更多的是一種非人的、仿佛來自深淵的嚎叫。他身上的暗紅紋路越來越亮,仿佛有活物在皮膚下遊走,那本攤開的書頁上,血色的“眼睛”徹底睜開,冰冷的目光掃視四周!

“是禁忌知識反噬!他在被吞噬!結陣!隔離!”一名趕到的中年法師導師厲聲喝道,雙手快速結印,一層淡藍色的魔法屏障瞬間張開,將艾文和那本書籠罩在內,隔絕了那股污穢“漣漪”的擴散,也阻隔了大部分人的視線。

但林跡的“心象”感知,在那一瞬間,穿透了並不算厚的魔法屏障(屏障主要隔絕能量和實體,對“心象”這種基於“認知”和“存在性”的微弱感知,阻隔效果有限),“看”到了更清晰的景象:

艾文的軀體,正在從內部“崩解”。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種更本質的、維系他“存在”的東西,正在被那本書、被那些暗紅紋路瘋狂地抽取、吞噬、扭曲!他的生命力、精神力,乃至“自我”,都化作了滋養那“腐化”的養料。而那本書,就像一個飢餓的、通往某個不可名狀之地的“通道”或“錨點”。

艾莉雅在同伴的攙扶下迅速後退,臉色蒼白,但眼神堅定,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翠綠的橡實,散發出溫暖而強大的自然生命氣息,驅散着殘留的負面影響,同時驚疑不定地看着屏障內。

“淨化程序啓動。無關人員退散。”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人群被一股柔和但不可抗拒的力量推開。三個穿着灰色長袍、看不清面容、氣息晦澀如淵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屏障外。他們身上沒有任何明顯的標識,但那種絕對的秩序感和漠然,讓林跡瞬間確認了他們的身份——天理院肅清者!

沒有絲毫廢話,其中一名灰袍人抬手,指尖亮起一點純粹的、仿佛能分解萬物的“白”。那“白”點落在魔法屏障上,屏障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般無聲消融。另一名灰袍人對着地上那本散發不祥氣息的書一指,書頁上的血色“眼睛”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嘯,隨即整本書被一層更凝實的、仿佛由無數細微符文構成的“白”光籠罩,瞬間凝固,然後如同沙雕般崩散,化爲最基礎的元素塵埃,消失無蹤。

最後一名灰袍人則看向地上已經停止掙扎、眼神空洞、身上暗紅紋路迅速褪去、但生命氣息也急速衰敗下去的艾文。他沉默了一下,仿佛在“讀取”或“檢測”什麼,然後淡漠地宣布:“個體編號AX-737,深度腐化,不可逆。存在根基已崩塌,殘餘污染需徹底淨化。執行。”

他伸出手,手掌對着艾文。沒有炫目的光芒,沒有劇烈的波動。但林跡的“心象”感知中,卻“看到”了一副令他靈魂戰栗的景象:艾文那本就瀕臨崩潰的“存在”,被一股絕對有序、絕對冷漠的“力量”輕輕“抹去”了。不是殺死,而是像用橡皮擦掉紙上的鉛筆畫,仿佛他從未存在過。連他身下的地面,都出現了一片極其幹淨、幹淨到讓人心裏發毛的圓形區域,仿佛連灰塵和微生物都被一並“擦除”了。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從艾文跌倒,到肅清者出現、淨化、抹除,總共不到十秒。屏障外的大部分學員只看到藍光升起、灰袍人出現、然後藍光消失、艾文和那本可怕的書也不見了,原地只剩下一片異常幹淨的地面。只有少數感知敏銳或離得近的人,才隱約感覺到了那令人心悸的“抹除”過程。

“污染已清除。事件記錄:禁忌知識反噬導致的深度腐化,已處理。無擴散風險。”爲首的灰袍人對着虛空說了一句,仿佛在匯報。然後,三個灰袍人如同出現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原地,仿佛從未出現過。

人群死一般寂靜了幾秒,隨後爆發出更大的喧譁和恐慌。導師和執法隊成員開始驅散人群,安撫情緒,解釋爲“危險的魔法實驗意外”,但每個人臉上都殘留着驚悸。

林跡隨着驚恐的人群被推搡着離開,他臉色蒼白,但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冰寒。他最後看了一眼那片“幹淨”得刺眼的地面,然後頭也不回地擠出了人群,朝着人少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的手在袖中微微顫抖,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一種冰冷的明悟和……憤怒。

他看到了“腐化”的終點——不是死亡,而是“存在”的徹底抹除。

他看到了“淨化”的真相——不是救贖,而是冷酷的“清除”。

他看到了“觀測者”背後的力量——天理院肅清者,高效、無情、絕對的秩序執行者。

艾文,那個同樣在黑暗中掙扎、可能只是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同類”,就在他眼前,被像清除垃圾一樣“抹去”了。僅僅因爲他接觸了不該接觸的知識,被“腐化”侵蝕。

那自己呢?如果“心象”的秘密暴露,如果他被發現是另一種形式的“異常”,等待他的,會是同樣的結局嗎?

不,也許更糟。 艾文至少是“被動”腐化。而自己,是在主動探索一條“禁忌”的道路。

交流日的喧囂與光彩,此刻在他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層血色。那些神眷者的光芒,踐行者的堅定,各大勢力的展示,在“肅清者”那絕對冷漠的“抹除”面前,都顯得如此……脆弱和遙遠。

他必須更快地變強,必須更小心地隱藏,必須找到自己的路,一條不會被輕易“抹除”的路。

而就在他心神激蕩,準備返回灰塔時,一個平靜的聲音在他身後不遠處響起:

“林跡學員?”

林跡身體一僵,緩緩轉過身。只見卡倫·李斯特導師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灰袍在微風中拂動,平靜的目光透過鏡片,落在他的臉上,仿佛能看穿他內心所有的驚濤駭浪。

“剛才的事,你看到了?”李斯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是,導師。很遠,看不太清,但感覺很……可怕。”林跡低下頭,聲音帶着適度的後怕。

“可怕?”李斯特似乎低語了一聲,然後淡淡道,“記住了,那就是接觸不該接觸之物的下場。知識是力量,也是深淵。走吧,實驗室還有些收尾工作。”

林跡心中一凜,恭敬應道:“是,導師。”

他跟在李斯特身後,離開了依舊喧鬧嘈雜的中央區。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仿佛兩道沉默的剪影,融入學院龐大而復雜的陰影之中。

心象之路,如臨深淵。而深淵,已在不經意間,向他展露了它那無情吞噬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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