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
誰是魚?
哪裏有魚?
小張的腦子宕機了足足三秒鍾,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他順着安安那根肉乎乎的手指頭看過去,那手指不偏不倚,正好對着他自己的鼻尖。
所以……安安萌寶口中那條“新的大魚”,竟然是自己?!
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夾雜着羞恥感,瞬間沖上了小張的頭頂。
不行!絕對不行!
他小張,堂堂七尺男兒,局長身邊最得力的秘書,平日裏也是個嚴肅正派的有爲青年。
怎麼能……怎麼能趴在地上,學一條魚扭來扭去?
這太幼稚了!
幼稚到掉渣了!
他用一種看外星人的眼神,掃視着屋裏這群趴在地上的“同類”。
這群人裏,隨便拎出一個,都是軍工界的泰山北鬥,都是他小張需要仰望的存在。
可現在,他們一個個學魚學得不亦樂乎,臉上還帶着一種……堪稱“諂媚”的笑容。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不就是來了一個小萌娃嗎?
怎麼這群平日裏比石頭還硬、比冰塊還冷的大科學家們,一個個都跟中了邪似的,全都癲了?
小張的內心正在進行着激烈的掙扎,他的雙腳就像釘在了地上,一步也邁不動。
屋裏的賀敬山看見了小張的窘迫,笑着對他招了招手,然後湊到安安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只見安安立刻從她的小板凳上跳了下來,邁開小短腿,“噠噠噠”地跑到小張面前。
她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着他,
伸出軟乎乎的小手,輕輕拉住了小張的褲腿,用那種能把人心都融化掉的、甜膩膩的奶音撒嬌道:
“叔叔,叔叔~你當一條大鯊魚好不好呀?安安最喜歡大鯊魚啦!大鯊魚最厲害啦!”
小張只覺得自己的心,被這軟糯的聲音輕輕一撞,瞬間碎成了八瓣。
他低頭看着腳邊這個還沒自己膝蓋高的小人兒,她眼裏充滿了期待和信任,
那是一種純粹得不含任何雜質的眼神。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說不出口,那就……
一分鍾後。
“魚群”裏,多了一條最活躍、最賣力的“大鯊魚”。
小張四肢着地,學着自己看過的連環畫裏鯊魚的樣子,努力地扭動着身體,遊得比誰都歡實。
他一邊遊,一邊還不忘回頭,用一種誇張的語氣喊道:
“來呀!安安小公舉!快來釣我呀!我可是最大最厲害的魚哦!”
那聲音裏的投入和熱情,連旁邊幾位資深“老魚”都自愧不如。
……
“釣魚”遊戲終於在安安玩累了之後宣告結束。
所有人都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捶着自己酸痛的老腰和膝蓋。
雖然身體累,但每個人的精神頭卻異常的好,好像剛剛不是在玩幼稚的遊戲,而是在進行什麼神聖的儀式。
小張這才想起來自己的正事,他趕緊將推車上的紅糖和牛奶搬了進來,鄭重地交代道:
“賀工,各位老師,這是局長特意批下來給大家補充營養的,讓食堂每天給加班的同志們……”
他說到“加班”兩個字時,聲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臉上有些發燙。
看着這滿屋子精神抖擻的人,哪有半點要加班的疲憊樣子。
賀敬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替我們謝謝局長,小張同志,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張擺擺手,感覺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他的世界觀可能要重塑了。
他急匆匆地告辭,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去復命了。
回到局長辦公室,李衛國正戴着老花鏡在看文件。
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抬地問了一句:“物資送過去了?”
“是,送過去了,局長。”小張立正站好,恭敬地回答。
李衛國點點頭,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隨口問道:
“那邊……動靜不小吧?是不是很熱鬧啊?”
在他想來,這麼重大的任務,裝備局那邊肯定已經吵翻天了。
方案論證會、技術研討會,各種思想的碰撞,各種激烈的爭論,那場面,肯定跟打仗一樣。
小張的腦海裏瞬間浮現出那群“魚”扭來扭去的畫面,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重重地點了點頭:
“報告局長,很熱鬧!超級熱鬧!”
“哈哈,我就知道!”李衛國滿意地笑了起來,他靠在椅子上,頗爲感慨地說,
“這群人就是這個脾氣,每一次有新任務安排下去,那邊就跟戰場一樣,不吵出個結果來不算完。說吧,這次他們有多忙?”
小張深吸一口氣,決定實話實說。他表情嚴肅,語氣認真地匯報道:
“報告局長,他們……他們很忙。”
“忙着……陪安安小萌寶,玩過家家……”
辦公室裏,李衛國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他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爲年紀大了,出現了幻聽。
“你說什麼玩意兒?”他皺着眉頭,盯着小張,
“你再說一遍?他們忙着幹什麼?”
小張硬着頭皮,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忙着……陪賀工的女兒安安,玩過家家,釣魚……”
李衛國的臉色沉了下來。
陪一個五歲的孩子玩過家家?
在接到北京緊急任務的第一時間?
這像話嗎!這簡直是胡鬧!
一股無名火涌上心頭,他“啪”地一拍桌子,剛想發火,讓小張去把賀敬山叫來訓一頓。
可話到嘴邊,他又停住了。
他想起了賀敬山這段時間的功績,從改良迫擊炮彈,到解決啞火問題,這個年輕人,已經成了整個裝備局不可或缺的頂梁柱。
他又想起了賀敬山家裏的遭遇,妻子重病,家裏遭了災,
一個人拉扯着這麼小的孩子,輾轉來到這裏。
一個男人,扛起了這麼大的壓力,卻從來沒有在工作上有過半分懈怠。
想到這裏,李衛國心裏的火氣,又慢慢地消散了。
唉……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身體重新靠回了椅子裏,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和復雜。
他擺了擺手,對小張說:“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轉念一想,或許……這只是大家在正式開始攻關前的一種放鬆方式。
賀敬山那個孩子,聽說確實邪乎得很,也許大家是想從孩子身上找點靈感?
不管是什麼原因,現在都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
“隨他們去吧。”李衛國喃喃自語,
“只要……別耽誤了正常的工作就行了。”
他心裏已經做好了打算,給他們一天時間調整,如果明天還是這樣,他這個當領導的,就必須得親自過去敲打敲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