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陽光依舊準時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試圖喚醒沉睡的人。但這一次,林悠悠沒有被生物鍾溫柔地喚醒,她是被一種沉重的、如同巨石壓在胸口般的窒息感憋醒的。
睜開眼睛的瞬間,昨夜的記憶如同冰冷的潮水,帶着破碎的畫面和尖銳的痛感,瞬間將她淹沒。空蕩的次臥,消失的私人物品,那條被獨自留下的、深藍色的領帶……所有的一切都在清晰地告訴她,那不是噩夢,是殘酷的現實。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鈍痛從胸腔蔓延到四肢,讓她連呼吸都覺得費力。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房間裏安靜得可怕,沒有了隔壁次臥偶爾傳來的輕微響動,沒有了那個男人低沉平穩的呼吸聲(有時隔音不好,她能隱約聽到),整個世界仿佛都失去了聲音,只剩下她自己孤寂的心跳。
過了許久,她才如同一個生鏽的機器人般,緩慢而僵硬地從床上坐起來。腳下踩着冰涼的地板,她走到窗邊,“譁啦”一聲拉開了窗簾。
刺眼的陽光瞬間涌了進來,晃得她眼睛生疼。樓下是早起上班、上學的人群,充滿了生機與活力,與她此刻內心的死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忽然覺得無比遙遠。她的世界,在昨夜那家餐廳裏,已經轟然倒塌。
她強迫自己走進衛生間洗漱。鏡子裏的女人,臉色蒼白,眼下帶着濃重的青黑,眼神黯淡無光,像一朵驟然失去水分、迅速枯萎的花。她扯了扯嘴角,想給自己一個鼓勵的笑容,卻只看到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走出臥室,客廳裏的一切依舊井然有序,卻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沙發上的抱枕依舊保持着顧衍之調整過的完美角度,仿佛在無聲地嘲笑着她過往的自作多情。茶幾上的雛菊,花瓣邊緣似乎已經開始有些卷曲,失去了往日的精神。
她習慣性地走向廚房,想要像往常一樣準備早餐。打開冰箱,裏面還塞滿了她昨天采購的、原本打算和他一起分享的食材。現在,這些食材看起來如此多餘和諷刺。
她默默地拿出雞蛋和牛奶,動作機械。當她把雞蛋打進碗裏,看着金黃的蛋液,腦海裏卻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他煎蛋時那精準利落的動作,以及他評價“火候尚可”時平淡的語調。
“啪!”她失手將雞蛋殼掉進了碗裏,碎屑混入了蛋液。
一種莫名的煩躁和委屈涌上心頭。她看着那碗被污染的蛋液,忽然失去了所有做飯的欲望。她將碗重重地放在料理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然後無力地靠在冰箱門上,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眼眶裏再次涌上的酸澀。
最終,她什麼都沒有吃。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一口氣灌了下去,冰涼的液體從喉嚨一路滑到胃裏,暫時凍結了那翻騰不休的情緒。
今天她原本排了班,要飛一個短途。看着時間差不多,她開始機械地收拾飛行箱,檢查證件,熨燙制服。每一個步驟都做得無比緩慢,仿佛在完成一項極其艱難的任務。
當她拖着飛行箱,再次站在這間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出租屋門口時,一種巨大的孤獨感和空落感幾乎將她吞噬。她回頭看了一眼這個曾經充滿溫暖(或許只是她以爲的溫暖)和期待的空間,現在只剩下冰冷的、帶着謊言餘味的回憶。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關上了門,仿佛也將那個愚蠢的、沉溺於幻想的自己,關在了門內。
---
機場依舊喧囂忙碌。熟悉的籤到流程,準備會,登機……林悠悠努力將自己投入到工作中,試圖用忙碌來麻痹自己。她對着鏡子,一遍遍練習着職業化的微笑,直到嘴角僵硬,眼底卻依舊是一片荒涼。
“悠悠,你沒事吧?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同組的乘務長關切地問了一句。
“我沒事,可能昨晚沒睡好。”林悠悠擠出一個笑容,搪塞過去。
飛行過程中,她盡力維持着專業的服務,聲音依舊軟糯,笑容依舊甜美,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笑容背後,是怎麼樣一片冰冷和麻木。她像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重復着熟悉的流程,靈魂卻仿佛抽離了身體,懸浮在半空中,冷漠地注視着這一切。
給乘客遞送餐食時,她會下意識地避開那些與顧衍之口味相似的選擇;遇到帶着嬰兒的乘客,她會想起那個法國媽媽和那盒馬卡龍;甚至當飛機遇到輕微顛簸時,她都會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個在雷雨交加的高空,接到的、來自他的電話……
他的影子,無處不在,如同細密的針,在她試圖平靜的心湖上,反復刺下,泛起陣陣帶着痛楚的漣漪。
一次發放餐食時,一位坐在靠窗位置的年輕男士,氣質沉穩,穿着剪裁合體的西裝,正低頭看着一份財經報紙。那專注的側影,那周身散發出的冷峻氣息,竟與顧衍之有幾分神似。
林悠悠的心猛地一跳,呼吸都漏了一拍。她幾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爲他提供服務,生怕驚擾了什麼,又隱隱期待着什麼。直到那位男士抬起頭,露出一張完全陌生的、帶着禮貌疏離表情的臉,道了聲“謝謝”,她才恍然回神,心底涌起的,是更深的失落和自嘲。
她到底在期待什麼?
期待他突然出現,告訴她這一切只是個玩笑?
還是期待他像之前那樣,在她遇到麻煩時,如同天神般降臨,爲她解圍?
別傻了,林悠悠。她在心裏狠狠地告誡自己。戲已經落幕,演員已經退場,只有你,還傻傻地站在原地,不肯離開。
這種認知讓她感到無比難堪和痛苦。
---
航班終於落地。完成所有後續工作,林悠悠拖着仿佛灌了鉛的雙腿,和同事一起走出機場。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更顯孤單。
她沒有直接回家,那個空蕩蕩的房子讓她感到恐懼。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看着櫥窗裏琳琅滿目的商品,看着路邊相擁的情侶,看着嬉笑打鬧的孩子……所有這些充滿生活氣息的場景,都像是在反復提醒她,她的世界有多麼灰暗。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是蘇蔓打來的。她看着屏幕上跳動的名字,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悠悠!你終於接電話了!怎麼回事?昨天回了個‘結束了’就沒消息了?急死我了!”蘇蔓連珠炮似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充滿了擔憂。
聽到閨蜜熟悉的聲音,林悠悠一直強撐着的堅強瞬間土崩瓦解。她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但哽咽的聲音還是泄露了她的情緒。
“蔓蔓……”她只叫了一聲名字,就再也說不下去。
蘇蔓立刻察覺到了不對,聲音變得嚴肅起來:“你在哪兒?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那個顧衍之欺負你了?!”
林悠悠找到路邊一個僻靜的長椅坐下,深吸了幾口氣,才斷斷續續地將昨晚在餐廳聽到的對話、顧衍之的默認、以及她回家後發現的空蕩房間,全部告訴了蘇蔓。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只能聽到蘇蔓沉重的呼吸聲。
“媽的!”良久,蘇蔓爆了句粗口,聲音裏充滿了憤怒和心疼,“這個王八蛋!他居然……他居然是衍誠資本的顧衍之?!他把你當猴子耍嗎?!”
“悠悠,你別難過!爲這種騙子不值得!”蘇蔓急切地安慰着,“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渣男!玩什麼微服私訪、體驗生活的爛戲碼!幸好你發現得早,沒陷得太深……”
蘇蔓的憤怒和安慰,像是一道微弱的暖流,試圖溫暖林悠悠冰冷的心。但她知道,有些傷害,不是幾句安慰就能撫平的。
“我知道……”林悠悠低聲說,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我只是……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她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巨大的謊言,來整理自己錯付的感情,來適應沒有那個人的、重新變得空洞的生活。
“你等着,我馬上請假過去陪你!”蘇蔓不放心地說。
“不用了,蔓蔓。”林悠悠拒絕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放心吧,我沒事的。”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又安慰了林悠悠幾句,蘇蔓才憂心忡忡地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林悠悠獨自坐在長椅上,看着華燈初上、車水馬龍的城市。霓虹閃爍,勾勒出城市的繁華與冷漠。這個世界這麼大,她卻感覺無處可去,無人可依。
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孤獨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緊緊包裹。
她不知道自己在長椅上坐了多久,直到夜風越來越涼,吹得她打了個寒顫,她才緩緩站起身,朝着那個不再溫暖、充滿回憶的“家”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着千斤重擔。
她知道,從今往後,她必須學會一個人,面對這空蕩的房間,和這顆布滿裂痕的心。
這是一場無聲的對抗,對抗謊言留下的創傷,對抗習慣性的依賴,也對抗那個曾經天真地、毫無保留地付出真心的自己。
而遠在城市的另一端,頂級寫字樓的頂層辦公室裏,顧衍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腳下璀璨的萬家燈火。他手中拿着一份需要緊急處理的文件,目光卻有些遊離。
陳默站在他身後,恭敬地匯報着工作,語氣謹慎:“顧總,二少爺那邊的動作已經被我們暫時壓制住了,但幾位元老對您之前的‘休假’依然頗有微詞……”
顧衍之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某個熟悉的、位於老舊小區的方向。
那個小空乘……現在怎麼樣了?
她是不是還在哭?
是不是……很恨他?
一種陌生的、類似於牽掛和愧疚的情緒,如同細微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他冷硬的心房。他蹙了蹙眉,試圖將這不合時宜的柔軟掐斷。
他拿起桌上的內部電話,沉聲吩咐:“把明天上午的所有行程推後一小時。”
他需要一點時間,處理一些……私人的事情。
(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