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內堂。
空氣中都帶着一股濃重的藥味兒。
賈珍臉色慘白的癱在太師椅上,強忍着下體一陣陣的劇痛。
勉強對着面前的王熙鳳笑道:“有勞大妹妹替老太太前來探視,我這傷……不礙事,歇歇便好了。只是可恨抓不到那該死的飛賊。”
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
那背後偷襲的一腳,凶狠惡毒到了極點,竟生生踢斷了他的命根子。
雖說從太醫院重金請來的大夫言辭隱晦,只說讓他靜心調養,不要妄動欲火,終有慢慢恢復之日。
可賈珍自己身體很清楚,那個玩意兒……怕是徹底廢了。
這對好色如命、妻妾成群的賈珍來說,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甚至比獨子賈蓉不明不白的死,更讓他心痛抓狂。
王熙鳳何等精明,察言觀色之下,看一旁侍立的尤氏那愁苦又帶着幾分尷尬的神情。
結合這幾日兩府下人私底下那些風言風語,對賈珍的傷勢和心病心知肚明。
心中不由暗暗咋舌,這寧國府當真流年不利。
面上卻是寬慰笑道:“瞧珍大哥說的,我們是打小的交情。你只管好生養病,府裏若有什麼操持不過來的事,只管打發人去尋我便是。”
賈珍和尤氏聞言,連忙感謝。
王熙鳳又話鋒一轉,丹鳳眼微微眯起:“不過我今天來,倒真是有件要緊事,想和珍大哥商議商議。”
賈珍聞言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身邊的尤氏。
尤氏知道兩人商議的必然是那等上不得台面之事,她也不想多聽。
便道:“我先去廚房看看藥熬好了沒有。”
說着便帶着侍候的丫鬟們,都退了出去。
“大妹妹有話請直說。”賈珍的聲音有些沙啞。
王熙鳳這才收起笑容,神色一冷:“我是爲了那賈瑞而來。”
“賈瑞~”
聽到這個名字,賈珍那張慘白的臉瞬間漲得紫紅,眼中的恨意幾乎要噴出火來。
前幾天賈薔多次向他告狀,那賈瑞如何囂張,如何查封賴家賭坊,如何殺了賴有爲,又如何刺瞎賴二,還當衆掌摑他的事。
賈珍堂堂賈氏族長,寧國府的主人,竟是被一個旁支末流的破落戶如此踐踏臉面,早已恨之入骨。
只是他現在身子不便,又多少顧忌賈瑞那西廠總旗的身份,這才強忍着怒火,未曾打擊報復。
聽王熙鳳今天主動說起,便皺眉道:“我也聽說了,那廝膽大包天,竟連大妹妹你都敢掌摑,不知道大妹妹有什麼想法?”
王熙鳳被扒了傷疤,臉上也泛起一陣白。
冷哼道:“這等囂張跋扈的破落戶,日後恐怕對我們寧榮兩府不利。我希望珍大哥能找人好生教訓他一番。”
賈珍聞言神情陰鷙不定。
沉思了半晌,臉上突然浮現出一抹陰狠的笑容。
“教訓?對這等狼崽子,自然是要一棍子打死才幹淨。”
他壓低聲音:“我倒是有個路子,能搭上金鳳細雨樓。”
“金鳳細雨樓?”王熙鳳一愣,顯然未曾聽過。
“刺客。”
賈珍冷吐出兩個字。
“整個大夏最著名的刺客組織。只要銀子給得夠,王侯將相也敢殺。”
“啊~”
王熙鳳聞言頓時嚇了一跳。
“這……這要是鬧出人命……豈不是……”
“怕什麼!”
賈珍冷冷道:“一個破落戶,死了也就死了,西廠難不成還爲一個死人,來徹查我們寧榮二府?大妹妹你也不用多管,只當今天沒來過,回去等着消息吧。”
王熙鳳見賈珍竟是動了殺心,也是一陣忐忑,但一想到那記火辣辣的耳光,便也咬了咬牙,將那點不安壓了下去。
站起身勉強笑道:“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擾珍大哥歇息了。”
待王熙鳳去後,賈珍當即叫來賈薔,附耳交代了一番。
賈薔如今已然當自己是寧國府繼承人,上次被賈瑞當衆掌摑,早就懷恨在心。
此時聽了賈珍的指令,當即興奮出門而去。
良久後來到一處隱秘院落。
賈薔敲門。
一個神情戒備的老者開門盯着賈薔,
賈薔忙遞上一塊木牌。
“朋友給的路子,請金鳳細雨樓辦事。”
同時又奉上一疊銀票。
那老者看到木牌,神情才放鬆下來。
“進來吧。”
片刻後賈薔從院子裏出來,臉上流露着得意神色。
這金鳳細雨樓果然厲害。
一處小小的分駐點,就能馬上安排刺客好手。
只是代價也不菲。
請動一名刺客好手,再加幾名脅從幫手。
就花掉了他兩千兩銀子。
“那破落戶死定了。”
賈薔恨恨心道。
……
兩天後,上午。
賈瑞策馬行在寧榮街,正準備前往西廠應卯。
他如今手頭也寬裕了,便給自己弄了匹純黑色的高頭大馬代步,騎起來倒也威風。
剛到街口便看到一大隊烏泱泱的車馬轎子鳴鑼開道,浩浩蕩蕩地從榮國府大門裏行了出來。
當先一乘國公規制的華麗八人大轎,邊上鴛鴦、琥珀等丫鬟跟隨相伴,自然坐的是賈母。
其後王夫人、邢夫人、王熙鳳、李紈等一衆夫人媳婦,各坐一乘四人軟轎。
再後面是兩輛翠蓋瓔珞八寶車和朱輪華蓋馬車,窗簾半卷,分別坐着黛玉、寶釵、三春等年輕姑娘小姐。
車馬轎子邊上都跟着大群穿着體面的丫鬟婆子。
而那賈寶玉一身扎眼的行頭,頭戴束發嵌着寶紫金冠,齊眉勒着二龍搶珠金抹額,身穿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
騎着一匹尚未長成的銀鞍白馬駒,意氣飛揚的走在姑娘們的馬車邊上。
時不時俯下身,隔着車窗,與黛玉、探春等姐妹們笑聊上幾句。
整個隊伍外圍,都是榮國府管事、家丁、小廝,護衛。前呼後擁,將半條街都占了,十分煊赫。
賈瑞見狀微微皺眉。
他這才依稀記得昨晚爺爺賈代儒似是提過一句,今日是賈母帶榮府女眷,前往清虛觀打醮祈福的日子。
他對這等富貴人家燒錢趕熱鬧的事情,向來沒有半分興趣,便勒了勒馬繮,準備從一旁離開。
不料那走在賈母大轎邊上的鴛鴦眼尖,卻已瞥見了他。
鴛鴦連忙湊到轎窗邊,朝裏低語了幾句。
很快便有一個小廝快步跑了過來,對着賈瑞鞠身道:“瑞大爺,老太太請您過去說話。”
賈瑞眉頭微皺,心中雖有些不耐,但也不好當街駁斥了賈母的面子,只得來到那華蓋大轎前。
“族孫賈瑞,請老太太安。”
他甚至連馬都沒下,只是在馬背上微微欠了身,神情不卑不亢。
轎內寂靜了片刻,傳出賈母刻意帶着幾分和藹的聲音。
“瑞哥兒,今日是府中女眷們去清虛觀打醮祈福的日子,你若是無事,不如一起前去。也好給老身和你這些太太、姑娘們打個護衛,保個周全。”
似這等貴族女眷出行,按規矩非是族中至親至近的男子,是不能近身隨行護衛的。
賈母此言已釋放出極大的善意,將他當作族中至親。
然而賈瑞卻並不領情。
只淡淡的開口:“多謝老太太美意。只是族孫身負公務,不敢耽擱。這便要前往官署應卯了。”
此言一出,榮府諸人無不側目。
誰也沒想到,賈瑞竟然敢當衆拒絕賈母的釋放的恩典善意。
那賈寶玉更是氣得臉色通紅,當即策着他那匹小馬駒上前,指着賈瑞怒道:
“你這個人好好生無禮,竟敢如此頂撞老祖宗。你眼中還有沒有宗族長輩?你還當自己是賈家之人嘛?”
賈瑞居高臨下地瞥了賈寶玉一眼。
胯下高頭大馬微微策前,凜然的氣息壓將過去。
賈寶玉胯下那匹養在富貴窩裏的小馬駒,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當即嚇得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驚慌失措地往後連連退了數步,險些將馬背上的賈寶玉掀翻下馬。
“哎喲!寶二爺小心!”
周圍的丫鬟婆子頓時亂作一團,七手八腳地沖上去將馬安撫住。
賈瑞端坐高頭黑馬之上,身形挺拔,劍眉星目。
雖未穿官服,但腰纏碧玉帶,佩一柄雪花長劍,自有一股英武不凡的氣度。
相反賈寶玉趴在那小馬駒背上,臉色煞白,頭冠凌亂。
一副手忙腳亂,驚魂未定的狼狽模樣。
兩相一比,高下立判。
翠蓋瓔珞八寶車裏,珠簾微動。
一個神情嬌憨、容貌秀美、氣質天真爛漫的年輕姑娘,正好奇地掀起簾角。
看到此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對身旁的黛玉、寶釵低笑道:“那人就是這些時日如雷貫耳的瑞大哥哥?果然威風!倒是比寶二哥哥更有幾分男兒氣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