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傑那句充滿炫耀的“要不要我捎你一程”，和他預想中的效果，完全不同。
林淵甚至連一絲一毫的嫉妒或者羨慕都沒有，只是笑着擺了擺手，那笑容，幹淨又坦蕩。
“不用了，謝謝趙公子。”
他的目光掃過那輛嶄新的寶馬X5，語氣輕鬆地說道：“你這車太高級，又是真皮座椅又是恒溫空調的，太舒服，容易讓人忘了本。我還是坐我這輛‘11路’公交車比較好。”
他指了指自己那雙沾滿了泥巴的解放鞋。
“純天然，全景天窗，360度無死角通風，關鍵是，接地氣，能讓我時刻記着，我的根，和咱們雲溪鄉的老百姓一樣，都在這片泥土裏。”
“噗嗤！”
旁邊一個扛着鋤頭的老農，第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
緊接着，周圍的村民們，全都爆發出一陣善意而爽朗的大笑。
“哈哈！林鄉長說得好！”
“還是咱們的‘11路’車實在！”
“城裏那鐵殼子，有啥好的，一腳油門下去，錢就沒了！”
村民們的笑聲，像一記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趙世傑的臉上。
他本想用豪車來羞辱林淵，結果，反被林淵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給羞辱了回來。
什麼叫“接地氣”？
什麼叫“忘了本”？
這不就是在罵他是個脫離群衆的紈絝子弟嗎！
趙世傑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面子上掛不住了。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跳梁小醜，精心準備的表演，卻成了別人眼中的笑話。
坐在副駕駛的蘇晴，臉色也變得異常難看。她看着被村民們衆星捧月般圍在中間，談笑風生的林淵，再看看身邊這個因爲幾句話就氣得臉色發白的趙世傑，心中第一次，產生了一種無比強烈的對比。
她拉了拉趙世傑的衣角，低聲催促道：“好了，我們快走吧，爸媽還等着呢。”
“走什麼走！”趙世傑正在氣頭上，哪裏肯就這麼灰溜溜地離開。他覺得自己在蘇晴面前丟了面子，必須找回來！
他一腳油門，將車往前開了幾米，停在了路中間，然後熄了火，一副“我就不走了”的無賴架勢。
他轉過頭，隔着車窗，對着林淵，冷笑着繼續挑釁。
“林鄉長，真是好口才啊。死的都能讓你說成活的。不過，光會耍嘴皮子有什麼用？修路，靠的是錢！不是靠你這雙破解放鞋！”
林淵看着他這副惱羞成怒的樣子，只是笑了笑，沒再搭話。
對他來說，跟這種級別的對手鬥嘴，實在是有點浪費口水。
……
寶馬車最終還是在一路顛簸中，開到了蘇大海家那棟鄉裏最氣派的小洋樓前。
客廳裏，蘇大海和老婆早就準備好了一大桌豐盛的酒菜，等着迎接這位“準女婿”。
“哎喲，世傑來了！快，快坐！”蘇大海看到趙世傑，立刻堆起了滿臉的笑容，熱情得像是見到了親爹。
趙世傑把車鑰匙往桌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悶悶不樂地喝着水。
蘇大海看出了他臉色不對，連忙問道：“怎麼了世傑？路上不順心？”
“別提了！”趙世傑一肚子火，添油加醋地把剛才在路上遇到林淵，並且被當衆“羞辱”的事情，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
當然，在他的描述中，他自己是正義凜然的一方，而林淵，則成了一個不識抬舉、只會耍嘴皮子的“泥腿子鄉長”。
“爸，你是沒看見，那林淵現在混得有多慘！穿得跟個叫花子似的，滿腳都是泥！還說什麼修路，我看他就是在那作秀，騙那些老農民呢！”
蘇大海聽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我就說嘛！那小子，就是個沒出息的命！當初晴晴跟他在一起，我一看就知道，長了一張小白臉，中看不中用！”
他轉頭對自己女兒說：“晴晴，你現在看到了吧？離開他，是你這輩子最正確的選擇！跟着這種人，你一輩子都得過那種踩泥巴的日子！”
蘇晴坐在旁邊，低着頭，沒有說話。
她的腦海裏，卻反復回蕩着剛才在田埂上看到的那一幕。
林淵的衣服雖然舊，但很幹淨；他的鞋子雖然沾滿了泥，但他的眼神，卻比這輛寶馬車的車燈還要明亮。
還有那些村民們，看他時發自內心的尊敬和愛戴。
那種感覺，是她從未在趙世傑身上看到過的。
趙世傑看到蘇晴沉默不語，還以爲她是在爲林淵的“慘狀”而感到慶幸。他心中的得意又回來了，他翹起二郎腿，用一種極其誇張的語氣，對蘇大海說道。
“蘇叔，你是不知道，那小子有多狂！我好心說要捎他一程，他竟然還不領情！你說可笑不可笑？”
他拿起桌上的一包華子，抽出一根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一個囂張的煙圈。
“一個窮鄉長，一個月能有幾百塊工資啊？還是幾千塊？我告訴你們，我昨天晚上在酒吧開一瓶酒的錢，都比他一年的工資還多！”
他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把自己當成了指點江山的帝王。
“他不是要修路嗎？行啊！我倒要看看，他能從哪變出錢來！一個項目，想從縣裏拿到審批，拿到撥款，不得一層一層地蓋章籤字？”
蘇晴聽着趙世傑這些越來越刺耳的話，心裏那股說不清的異樣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她忍不住開口，反駁了一句。
“他……他現在是鄉長了，工資應該……應該不止幾百塊吧……”
趙世傑一愣，隨即大笑起來：“晴晴，你太天真了！鄉長怎麼了？不就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嗎？在我們眼裏，跟個屁一樣！我爸手底下，像他這樣的鄉長，管着十幾個呢！”
蘇大海也在一旁幫腔：“就是！世傑說得對！在絕對的權力和金錢面前，他那點努力，就是個笑話！”
聽着這一唱一和，蘇晴的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趙世傑看着蘇晴那似乎有些動搖的表情，爲了在她和她父親面前，進一步展現自己的“能量”和“手腕”，他決定，要給林淵來點更狠的。
他拿出手機，直接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後，他的語氣立刻變得恭敬起來。
“喂，爸，是我。”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而威嚴的聲音：“什麼事？不是說了沒事別給我打電話嗎？”
“爸，是這樣的。”趙世傑壓低了聲音，但語氣裏的得意卻掩飾不住，“我們鄉那個新來的鄉長，叫林淵的，好像不太懂事啊。他最近在鄉裏瞎搞，要搞什麼修路，到處畫大餅。您看，是不是該敲打敲打他？”
他特意按下了免提鍵，好讓蘇大海和蘇晴都能聽到。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那個威嚴的聲音。
“林淵？我知道了。一個小年輕，不知天高地厚。行了，這件事我來處理。”
趙世傑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他對着電話，用一種懇求的語氣說道。
“爸，那以後……以後所有關於雲溪鄉的項目審批，您能不能……都幫忙卡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