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光景,像被稀釋的糖水,陽光不再酷烈,變得溫吞而明亮,透過已經開始泛黃的梧桐葉隙,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斑。空氣裏彌漫着幹爽的草木氣息和隱約的桂花甜香,風吹在臉上已帶了明顯的涼意。
對祁夏而言,這個十月卻過得如同上了發條。在沈硯青那堪稱“鐵血”的家教指導下,她感覺自己那塊鏽死的理科腦瓜,好像真的被強行撬開了一條縫,透進了天光。課堂上,老師講的公式和例題不再像天書,她偶爾甚至能搶在幾個中等生前面答出問題。每一次微小的進步都在心裏漾開圈圈欣喜的漣漪。
可越是如此,她對即將到來的第二次月考就越是緊張。像是一個好不容易攢了點本錢的賭徒,生怕下一次開盤就輸得精光。她太需要一次像樣的成績來證明自己,證明給父母看,也證明給那個爲她耗費了無數時間的“沈老師”看。
第二次月考,就在這種惴惴不安又隱隱期待的情緒中到來了。
教學樓裏彌漫着一種特有的肅靜和緊張。祁夏站在走廊的考場安排表前,深吸一口氣,又一次仔細核對自己的考場和座位號,確認文具袋裏2B鉛筆、橡皮、黑色籤字筆一樣不少,這才抱着一種近乎悲壯的心情走向自己的考場。
這個考場裏的學生大多面熟,是年級裏成績中遊的那一批,氣氛不像尖子生考場那樣自信滿滿,也不像後排考場那樣破罐破摔,是一種帶着點焦慮的、努力的平靜。
祁夏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剛把考試袋放好,忽然旁邊光線一暗,一個清瘦的身影隔着一個座位,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祁夏下意識側頭,瞬間愣住了。
是沈硯青,他怎麼會在這裏?
啊,對了,上一次月考他還沒轉來,沒有成績,所以是被隨機插進這個考場的。
巨大的驚訝過後,一股難以言喻的慶幸和開心悄悄冒頭——居然和他一個考場!雖然中間還隔了一個陌生的同學,但四舍五入,這也算是一起考試了吧?
趁着預備鈴還沒響,祁夏按捺不住,微微傾過身,壓低聲音,帶着點小興奮:“沈硯青!好巧啊!”
沈硯青正從筆袋裏往外拿筆,聞言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極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那態度,比平時在教室裏還要冷上三分,仿佛兩人根本不認識。
祁夏心裏剛冒出的小火苗“噗”一下就被澆熄了,有點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乖乖坐正。也是,他是來考試的,而且看他那副樣子,估計已經進入“戰鬥狀態”了,怎麼會搭理她。
她沒看到的是,在她轉過頭後,沈硯青的目光幾不可察地在她緊攥着筆袋、微微發白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簾,指間那支最普通的黑色中性筆被他無意識地轉了一圈,動作流暢而穩定。
第一堂考語文,這是祁夏的舒適區。尤其是最後的作文,題目頗對她的胃口,她思如泉涌,寫得格外順暢。寫完最後一個句號,她長長舒了口氣,看着寫得滿滿當當的作文紙,心裏踏實了不少。交卷時,腳步都輕快了些。
接下來的數學感覺也還行,有幾道題甚至讓她有種“沈硯青講過類似題型”的熟悉感,雖然過程磕絆,但總算都填滿了。
真正的考驗在最後一堂——物理。
祁夏感覺自己剛拿到卷子,手心裏就冒汗了。成敗在此一舉,她所有的努力,幾乎都是爲了這一刻。
考試開始的鈴聲響起,她深吸一口氣,埋頭開始答題。選擇題和填空題前半部分還算友好,她做得比較順。但越往後,難度陡增。尤其是最後兩道大題,題幹復雜,圖形詭異,她讀了三遍才勉強理解題意。
教室裏安靜得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偶爾傳來的沉重嘆息。祁夏焦頭爛額地嚐試着各種公式,草稿紙揉捏了一團又一團。壓力像巨石一樣壓在心頭。
她餘光瞥了一眼隔壁的沈硯青。
他……他竟然已經翻面了?!
祁夏難以置信地瞟了一眼教室前方的掛鍾——開考還不到一小時!他這速度是人嗎?他好像根本不需要思考,筆尖幾乎沒停過,流暢得令人絕望。
他微微低着頭,側臉線條在窗外光線的勾勒下顯得有些冷淡疏離,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周遭的焦灼氣氛似乎與他毫無關系。
祁夏收回目光,心裏更慌了,趕緊逼自己集中精神。不會的題先跳過,抓分要緊!她咬着筆帽,把所有能想到的公式和思路都往上套。
終於,在考試結束鈴尖銳響起的前一刻,她哆哆嗦嗦地寫完了最後一個公式。監考老師催促着交卷,她放下筆,感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渾身虛脫,但一種巨大的、如釋重負的感覺瞬間席卷了她。
終於考完了!無論結果如何,她終於熬過來了!
回到自己班的教室,裏面早已炸開了鍋。和每一次大考後一樣,到處都是熱火朝天地對答案的聲音。
田曉萌和許漾這對“互補同桌”正爲一道物理選擇題的答案爭得面紅耳赤。
“絕對是C!動量守恒肯定要考慮方向!”田曉萌指着卷子,語氣激動。
“屁!就是B!你忽略了摩擦力做的功!”許漾梗着脖子,寸步不讓。
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一會兒田曉萌因爲算錯數而愁眉苦臉,一會兒許漾發現自己漏了個條件而捶胸頓足。
就在這時,沈硯青背着書包走了進來,教室裏的嘈雜似乎瞬間低了一個度。他目不斜視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田曉萌和許漾像看到了救星,立刻停止了內戰,齊刷刷地看向他。
“沈大神!最後那道大題,你最後算出來加速度是多少?”田曉萌迫不及待地問,許漾也一臉緊張地等着宣判。
沈硯青放下書包,沒什麼情緒地報了一個數。
兩個人都愣住了,隨即同時發出一聲哀嚎。
“啊?!不是吧!我算的不是這個!”
“我也不是……完了完了,這題分數貴死了!” 田曉萌哭喪着臉:“這麼變態的題,真的有人能做對嗎?”
一旁的祁夏正默默整理着東西,聽到他們討論的題號,心裏一動,小聲地、不太確定地插了一句:“那個……我好像,算出來也是這個數……”
一瞬間,田曉萌和許漾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她身上,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真的假的?夏夏你確定?!”田曉萌眼睛瞪得溜圓。
許漾也一臉難以置信:“最後那道題,你……你做對了?”
祁夏被他們看得有點不好意思,點了點頭:“嗯,過程可能有點亂,但答案我記得是這個。”
靜默了兩秒。 田曉萌猛地一拍桌子,發出驚嘆:“我的天!沈硯青你家教班還收人嗎?!這效果也太立竿見影了吧!夏夏都能做對壓軸題了!”
許漾也湊過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祁夏,商量個事兒唄,咱倆換換同桌怎麼樣?我也想感受一下學神的光輝照耀!”
田曉萌立刻不幹了:“喂!許大頭你什麼意思?跟我做同桌委屈你了?要換也是我先換!”
“我先提出來的!”
“我先想的!”
兩個人瞬間又爲“誰更有資格和祁夏換同桌”這事吵了起來,完全忘了剛才還在爲物理題哀悼。
祁夏看着眼前吵吵鬧鬧的兩人,忍不住笑了,心裏卻泛起一絲微甜的、堅定的漣漪。
不換。
她在心裏輕輕地說。
誰都不換。
那個總是冷着臉、講題時卻耐心得要命、會在她快要放棄時用筆敲她桌子、會因爲她一道題做對而幾不可察地鬆一口氣的同桌,是獨一無二的。
她轉頭,悄悄看了一眼已經坐下正拿出競賽題集低頭認真做題的沈硯青。
但願這次……能有一個好點的成績吧。至少,不能辜負了他那些寶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