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懸崖的寒風似乎鑽進了零凌的骨頭縫裏,直到他踏回自己院落,那股莫名的寒意仍未消散。
他煩躁地推開房門,一股熟悉的暖意撲面而來,驅散了體表的寒冷,卻無法融化他心頭的冰層。
零凌習慣性地走向床榻,準備將佩劍置於枕邊,目光掃過枕畔時,動作卻猛地僵住。
那裏,安靜地躺着一柄劍。
不是他如今使用的鋒銳靈劍,而是一柄極其陳舊、甚至有些粗糙的木劍。劍身因爲歲月的摩挲呈現出深沉的暗褐色,劍柄處纏着的麻繩早已磨損得看不出原貌。
這柄劍……
零凌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也在這一刻停滯。
他幾乎是屏住呼吸,緩緩伸出手,指尖有些顫抖地觸碰那冰涼的木制劍身。一種遙遠而模糊的熟悉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他下意識地翻轉劍柄,看向靠近護手的位置。
那裏,用稚嫩卻清晰的刀刻痕跡,刻着兩個字——【阿兄】。
兩個字已經被漫長的歲月和無數次握持磨得光滑無比,幾乎要與木紋融爲一體,但它們的存在,卻像一道驚雷,狠狠劈開了零凌塵封的記憶!
一些破碎的畫面不受控制地閃現:一個陽光很好的午後,有人將這柄親手削制的木劍遞到他小小的手中,握着他的手,一招一式地比劃……夜晚害怕打雷時,他抱着這柄木劍縮在床角,好像這樣就能獲得勇氣……還有……還有……
“阿兄……”
一聲無意識的低喃從零凌唇間逸出,帶着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迷茫和……一絲依賴。但緊接着,一股更加強烈的、被欺騙和背叛的怒火,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
是誰?!是誰把這東西放在這裏的?!
是楚蕭沈!一定是他!
除了他,還有誰會知道這柄劍?還有誰會做出這種看似溫情脈脈、實則包藏禍心的舉動?!他這是什麼意思?用這種陳年舊物來提醒自己曾經有多愚蠢、多依賴他嗎?還是想用這種廉價的溫情來動搖自己,讓自己忘記他如今的冷酷和偏袒?!
“呵……呵呵……”零凌低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冰冷的嘲諷和壓抑的憤怒。他猛地一把抓起那柄木劍,如同握着什麼肮髒不堪的東西。
他死死盯着那“阿兄”二字,眼中最後一絲迷茫被徹底燒盡,只剩下被愚弄的恥辱和恨意。“楚蕭沈……你果然……果然時時刻刻都在算計!連這種幾百年前的舊物,你都要翻出來,作爲操控我的工具嗎?!”
零凌環顧四周,目光落在房間角落那個用來取暖的、燃燒着靈炭的火盆上。
零凌臉上露出一抹決絕而殘忍的冷笑。他大步走到火盆邊,高高舉起了那柄承載着無數模糊過往的木劍,對着那跳躍的火焰,沒有絲毫猶豫,狠狠擲了下去!
“既然你那麼想讓我記住,那我就徹底忘了它!”
木劍落入通紅的炭火中,發出“噼啪”的輕響。幹燥的木頭瞬間被點燃,橘紅色的火焰包裹了劍身,迅速蔓延。
零凌就站在火盆邊,冷冷地看着。
看着火焰吞噬那粗糙的劍身,看着那刻着“阿兄”的劍柄在火中扭曲、變形、發黑。一股帶着淡淡木質清香和某種陳舊氣息的煙霧升騰起來。
然而,就在木劍即將徹底化爲灰燼的那一刻,異變陡生!
那原本橘紅色的火焰,中心驟然變成了詭異的青白色!青白火焰劇烈跳躍、升騰,竟在眨眼之間,凝聚成一只模糊卻神異非凡的鳥類形態——修長的尾羽,高昂的頭顱,展翅欲飛的姿態!
那……那竟是一只鳳凰的輪廓!
青白色的火焰鳳凰在火盆中一閃而逝,隨着木劍最後一點殘骸化爲灰燼,火焰也恢復了正常的顏色。
零凌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象驚得後退了半步,怔怔地看着那堆灰燼,心頭巨震。
那鳳凰火焰……是怎麼回事?一柄普通的木劍,怎麼可能燃燒出這種異象?!
但震驚過後,是更深的憤怒。
果然!這柄劍果然有問題!楚蕭沈在裏面動了手腳!這詭異的火焰,就是證據!他贈劍的舉動,根本就是不懷好意!
“燒得好!”零凌盯着灰燼,咬牙切齒地低語,好像是在說服自己,“燒了幹淨!從此以後,再無瓜葛!”
他猛地轉身,不再去看那火盆,心中充滿了一種毀滅過往的快意,以及一種連他自己都不願深究的、空落落的刺痛。
院落窗外,厚厚的積雪覆蓋着一切。
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時靜立在那裏,已與雪夜融爲一體。楚蕭沈透過窗紙朦朧的光暈,清晰地看到了屋內發生的一切——看到了零凌發現木劍時的怔忡,看到了他觸碰劍柄時的恍惚,更看到了他臉上驟然涌現的憤怒與恨意,以及最後,那決絕地將木劍投入火焰的動作。
也看到了那青白色火焰鳳凰一閃而過的異象。
當木劍徹底化爲灰燼,零凌轉身離開火盆時,窗外的楚蕭沈,臉上最後一絲微不可察的血色也徹底褪去,蒼白得如同他身後的雪地。
火光映在他沉寂的眼底,跳躍了一下,最終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他微微動了動毫無血色的唇,一聲極輕極輕,隨時會消散在風雪中的自語,逸了出來:
“第一柄劍……你終於……舍得燒了。”
語氣平靜無波,聽不出是失望,是解脫,還是早已預料到的麻木。
說完,他緩緩轉過身,白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漫天風雪之中,未曾回頭,也未曾留下任何痕跡。
唯有窗台下,那被他站立過片刻的雪地上,積雪似乎比旁邊融化了一點點,露出下面深色的泥土,但很快,就被新的落雪覆蓋,好似從未有人來過。
屋內,零凌煩躁地吹熄了燈,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緊閉雙眼,努力將那雙青白色的火焰鳳凰和那柄燃燒的木劍從腦海中驅趕出去。
他卻不知道,他親手燒掉的,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