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倀鬼,再是水妖,喬盈短短時間裏與妖魔鬼怪們打了不少照面,但她覺得不論多少次,每每見到這些非人的存在出現,都會生出一股不真實的感覺。
她對待這些妖魔的態度,估計就和沈青魚對她的態度差不多。
因爲是自己世界裏罕見的存在,所以便有些新奇。
喬盈抓着沈青魚的衣角,始終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他大約是心情不錯,也或許是根本不在意弱者求生的一點小小手段,行走在危機遍布,陰暗潮溼的地道裏,輕鬆的姿態,仿若是帶着個拖油瓶來賞景的。
忽然,喬盈拽住了他的手,“地上有東西。”
沈青魚停下腳步,笑問:“什麼?”
喬盈蹲下身,把東西撿起來,又拍了拍灰,她仔細辨認了許久,“好像……是符籙,黑色的紙張,用了朱砂,上面畫的是什麼,我看不懂。”
沈青魚道:“黃色符籙,用朱砂點就,是用來驅魔除妖的。”
“那這個黑色的符籙呢?”
“自然是殺人的。”
喬盈手一抖,黑色的符籙落在地上,她又趕緊擦了擦手,“我剛剛碰了它,沒事吧?”
“若是有事,你早就有事了。”
喬盈一時間接不上話。
這張黑色符籙不知過了多少年歲,不論它原本帶有什麼樣的功效,在長久的歲月裏也失去了原本的力量,如今不過是和廢紙差不多。
喬盈抬起頭,眼眸微睜大了一分,“沈青魚,這裏……貼了好多好多的黑色符籙。”
但見石壁之上,一眼看過去全是密密麻麻的符籙,仿佛是一張密網,要將裏面的通道死死的堵住。
沈青魚輕柔的嗓音裏,興致更濃,“看來裏面是關了什麼大人物呀。”
他沒有半點危機感,步伐反而更是輕快,徑直往前。
喬盈回頭看了眼,漆黑的來時路,陰風陣陣,她咬了咬牙,不得不還是跟了上去,又習慣性的抓住了他的一抹青色衣角。
薛鶴汀一行人就走在他們前方不遠的地方,喬盈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趙知意抬頭四望,“這黑色符籙是過往前輩反其道而行之研究出來對付邪修的利器,如此多的黑色符籙,這條地道裏究竟是困住了什麼大奸大惡之徒?”
薛鶴汀始終警惕四周的任何動靜,他道:“從各種跡象來看,這裏的符籙應當是出自於幾十年前,如今力量消失,想必困在裏面的惡徒再怎麼修爲高超,如今也不過是一具屍骨而已。”
趙知意微微皺眉,“我自小在方寸城長大,從未聽過幾十年前有什麼正邪之爭,更何況此處地穴甚大,當初鬧出來的動靜肯定也不小,城裏卻從來都沒有過任何傳聞。”
明彩華只覺得他們越說,他就越是感覺到了涼颼颼的氛圍,他搓着手臂,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只能憋屈的一路跟在薛鶴汀身後。
恰在此時,薛鶴汀手裏的青霜劍又仿佛是感應到了什麼,不停的顫動,他看向前方,“那邊有情況。”
話落,他快步往前。
穿過不算寬敞的地道,眼前忽的豁然開朗。
石室闊如廳堂,壁石泛着冷光,水珠沿鍾乳滴落,“嘀嗒”聲清越回蕩。
中央石台之上,白衣朽敗,一具白色屍骨盤腿而坐,顱骨微微前傾,眼窩深邃似凝望着石室入口,腕骨處還纏着半圈朽斷的銀鏈,鑲嵌着的藍色寶石莫名失去了光澤,仿若是一顆再尋常不過的石頭。
從衣着來看,這應當是一個女人的屍骨,只是不知她姓甚名誰。
“雲舒!”
趙知意驚喜的喚出聲,朝着蜷縮在角落裏的女人沖了過去。
穆雲舒抬起慘白的臉,眼眶泛着紅,見到趙知意,她緊繃的神經放鬆,頓時昏了過去。
趙知意趕緊抱起穆雲舒,發現她是過於疲倦才昏睡過去後,鬆了口氣。
薛鶴汀走到白骨身前,注意到了那搭在石台上的手骨,泛着幽幽的藍色光芒,流光宛若溪流一般向四處蔓延,遍布石壁,又蜿蜒往更遠處而去。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在石壁上見到的藍色幽光就是這麼來的。
趙知意道:“看來她就是當年被困在這兒死去的人,只不過不知道她究竟是做了什麼惡事,又是何等的厲害,會要動用這麼多的黑色符籙才能把她困住。”
薛鶴汀沒有接話,他隱隱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喬盈跟着沈青魚晚來一步,她在沈青魚身後冒出一個腦袋,小聲的解說:“沈青魚,前面有一具屍骨,看起來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沈青魚微微偏頭,“屍骨?”
“對,從衣着來看,是個女人。”
沈青魚微笑,“原來是個死人。”
喬盈大着膽子看向四周,“沈青魚,這兒的石壁上有着很多痕跡,就像是……就像是……”
“你那日在鳳凰鎮界碑上看到的劍痕。”
喬盈一愣,“你知道?”
“雖然這股氣息所剩不多,但一模一樣的劍意,我不會認錯。”沈青魚嘆息,“還以爲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可以用命相搏的對手,沒想到已經死了,真可惜。”
喬盈:“……”
原來他很感興趣的在這個地穴裏浪費時間,就是想找這道劍意的主人廝殺一番。
明彩華盯着屍骨手腕上的銀鏈上鑲嵌的藍色寶石,眼睛裏閃閃發亮,他絕對不會認錯,那個寶石現在雖然黯淡無光了,但這個東西一定是個寶貝。
他按捺不住,悄悄地湊過去,手剛碰上那藍色寶石,寶石便化作塵埃飄散在了空氣裏,很快又消失不見。
明彩華呆住。
同一時間,藍色幽光也自白骨手上消失,宛若溪流幹涸,短短的時間裏,石壁上蔓延着的藍色光芒不復存在,緊接而來的,是地動山搖般的劇烈動靜。
石頭墜落,石壁上出現裂痕,冰冷的水以極快的速度灌入。
薛鶴汀看向明彩華,明彩華身子一顫,冒出了冷汗。
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薛鶴汀道:“這裏要塌了,快跑!”
他話音未落,譁啦啦的動靜過後,石壁被沖垮,水席卷而來,淹沒了一切。
喬盈被強大的水流所包裹,腦子暈了片刻才回過了神,身體的本能讓她很快恢復了行動力,她這才驚覺原來自己會遊泳。
趙知意護着昏迷的穆雲舒。
明彩華不會遊泳,手忙腳亂的抱緊了薛鶴汀,薛鶴汀忍着動手的沖動,青霜劍出鞘,凜冽的劍光將擋路的巨石一分爲二,再往上,能見到月光。
趙知意與薛鶴汀交換了一個眼神,率先帶着穆雲舒朝着有光的方向遊去。
薛鶴汀艱難的從明彩華的摟抱裏抽出了一只手臂,朝着另一邊的喬盈伸了過去。
喬盈要抓住薛鶴汀幫忙的手時,不幸的是,她眼角的餘光掃到了隨着水流而越墜越深的青衣少年。
那少年失去了意識,如雪的白發在湍流中散開,眼覆的白綾浸了水,泛着半透的柔光,衣袂舒展,像被水流托起的易碎瓷偶,在幽暗的水中沉浮飄蕩。
有些事物,便好似是在要消散的時候又會美上幾分。
喬盈很想不管他,扭頭想走,最終卻是抿了抿唇,對自己恨鐵不成鋼似的,收回了要去抓着薛鶴汀的那只手,再轉過身,朝着那道不斷墜落的身影而去。
她憋住了氣,終於到了他的身邊,攥着他微涼的手腕,阻止了他越墜越深的局面。
喬盈的另一只手探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指腹觸到的是浸水生涼的肌膚,毫無半點反應。
她的腦海裏莫名其妙的浮現了很多奇怪的畫面——電子屏幕裏,不同的男女主在墜水後都是嘴對着嘴渡氣。
喬盈咬了咬牙,當即低頭要給他渡氣,鼻尖卻先撞上他微揚的下頜,她被疼得皺眉。
再抓住了他的下頜,又要湊過去時,眼前覆着白綾的蒼白面容上,淡色的唇角竟有了微微上揚的弧度。
那帶着惡趣味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欠揍。
喬盈想說髒話,一口氣沒憋住冒出來,吐出了泡泡,隨即她臉色鐵青,覺得自己要缺氧了。
少年唇角的笑意更是明媚輕快。
趙知意抱着穆雲舒上了岸,薛鶴汀也好不容易把化身爲狗皮膏藥的明彩華拽上了岸,幾個人一身狼狽,筋疲力盡。
眼見薛鶴汀還要下水救人,趙知意拉住了薛鶴汀,“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是生是死,責任不在你,底下暗流洶涌,你現在下去,只是凶多吉少!”
又見地面還在顫動,竟然又隱隱有了浮現裂痕的趨勢,城裏傳來了驚慌失措的動靜。
薛鶴汀面色凝重,“不好,地穴坍塌的危險會擴散至整個方寸城。”
趙知意道:“爹,娘……城裏的百姓還來不及撤離!”
薛鶴汀再度提起青霜劍,手腕一沉,青霜劍嗡鳴着直插入地,劍刃沒入大半,激起碎石飛濺。
下一刻,他的手撫上劍刃,殷紅鮮血順着劍脊蜿蜒而下,滲入劍身紋路。
長劍驟然迸發出紅光,劍氣席卷開來,原本崩裂的地面竟緩緩凝住,塌陷的趨勢被強行扼住,只餘碎石簌簌滾落的輕響。
但是地穴裏的水還在不斷翻涌,千鈞之力勢要沖破束縛,奔涌而出。
薛鶴汀再度握緊劍刃,鮮血流出更甚。
不知何時,明彩華的啞穴解了,他試圖沖過去,卻被一股氣場隔絕在外,他叫道:“薛鶴汀,你這樣會死的!”
薛鶴汀沒有理會明彩華,他看向趙知意,“我拖延時間,你快去疏散城中百姓。”
趙知意猶豫不決,“但是,你……”
“沒有時間猶豫了,快去!”
趙知意攥緊拳頭,他轉身之際,一股強勁襲來的寒意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水面騰起寒氣,湍急的水流瞬間凝凍成鏡,映着夜色裏的月光,冰面泛着冷冽的清輝。
地面停止顫動,所有的地動山搖,霎時間恢復寧靜。
青衣白發的少年抱着女孩,緩步從冰面走來。
霜雪般的發絲垂落肩頭,浸過水的白綾貼合眉眼,勾勒出柔和的下頜線,他青衣下擺掃過冰面,仿若也沾染了一分皎潔的月色。
明彩華怔怔的道:“他究竟是什麼人?”
薛鶴汀鬆開握劍的手,因爲失血過多,他身影微微踉蹌,趙知意趕緊扶住了他的身體。
薛鶴汀再抬頭看向前方,心中生出的震撼也不比別人少。
那兩人的身影映在冰面上,寒霧繚繞,竟如一幅浸了涼意的水墨畫卷,美得不染塵埃。
再仔細看去,那女孩的黑色發絲沾着水珠,與少年的白混在一起,分不出界限。
她抱着一根盲杖,被少年護在臂彎間,滑稽的是被凍得牙齒幾乎都要打顫,偏偏她還不敢說什麼,只能用殺人似的目光瞪着他。
沈青魚唇角的笑意卻愈發深濃,連周身的寒氣都似染上了幾分戲謔的暖意。
她知道,自己是又做了一件蠢事,成功的取悅到了這個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