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在無盡的黑暗與冰冷中緩緩上浮。蘇晚最先恢復的是觸覺,她枕着一個堅硬而冰冷的“枕頭”,硌得她肩胛骨生疼,但奇異的是,有一股清涼而精純的力量,正從額頭處源源不斷地滲入,像是久旱的龜裂大地終於等來了甘霖,滋養着她幾近幹涸的四肢百骸。
她費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沈厭那張近在咫尺的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以及他玄黑色長袍上用銀線繡出的繁復而冰冷的鎖鏈雲紋。她這才驚覺,自己竟是躺在他的懷裏。
空氣中彌漫着灰塵、血腥和淡淡的黴味,這裏依舊是紅星大劇院那間詭異的化妝間。
蘇晚的記憶瞬間回籠——屍油五彩線,沈厭遭創,痛覺共享,以及她那場賭上性命的豪賭。
她活下來了。他也……沒事。
“醒了?”沈厭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震得她耳膜微微發麻。他依舊是那副冷漠的語調,但蘇晚卻敏銳地察覺到,其中似乎少了幾分高高在上的疏離,多了些許不易察覺的……關切。
蘇晚的臉頰沒來由地一熱,掙扎着想要坐起來。沈厭沒有阻止,順勢鬆開了手臂,只是在她起身時,不動聲色地在她後心虛扶了一把,防止她因脫力而再次摔倒。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她剛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幹澀沙啞得厲害。她清了清嗓子,看向沈厭那張比之前還要蒼白幾分的臉,“你怎麼樣?那股咒力……”
“已經化解了。”沈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雙深不見底的墨色眼眸裏,情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復雜,“你的魂息,至陰至純,恰好是那陰毒咒力的克星。你救了本座。”
他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但蘇晚卻聽出了一絲鄭重。
“我們是合作關系你出事我也活不了。”蘇晚避開了他過於深邃的目光,扶着牆站穩,強行將心頭那絲異樣的悸動壓下,“我們只是……兩清了。”
沈厭看着她故作堅強的模樣,沒有戳破。他轉過身,看向那張梳妝台。原本散發着血色光幕的鴛鴦枕,此刻光華盡失,安靜地躺在那裏,仿佛只是一個普通的枕頭。而那根讓他都吃了大虧的屍油五彩線,早已遁入虛空,不見了蹤影。
“對方的準備,比我們想象的更充分。”沈厭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冰冷,“那根線上附着的是‘蝕魂咒’,專門針對魂體。他從一開始就預料到本座會出手。”
蘇晚的心沉了下去。這無疑說明,幕後黑手對沈厭的身份和能力了如指掌。
“他到底是誰?冥府第五司……權力很大嗎?”蘇晚問道。
“冥府共設七十二司,各司其職。前十司爲上司,掌管陰陽法則的核心運轉。”沈厭的眼神變得幽深,“第五司,掌管‘刑獄’與‘咒殺’。能在本座眼皮底下布下此局,此人的地位與能力,絕不在本座之下。”
一個與冥府掌印平級的存在,處心積慮地在陽間布局,只爲了煉制所謂的“長生燭”。蘇晚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這盤棋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危險得多。
她走到梳妝台前,目光落在那只鴛鴦枕上。沒有了血色光幕的阻擋,她能清晰地看到,枕頭上彌漫的黑氣淡了許多,但那股怨毒之氣依舊縈繞不散。
“這裏面,一定還有線索。”蘇晚說着,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張黃紙符,小心翼翼地捏住枕頭的一角,將其提了起來。
入手的感覺很奇怪,比想象中要沉,而且裏面填充物的手感,也並非棉花或羽絨。
蘇晚沒有猶豫,將枕頭放在地上,從靴子裏抽出一把隨身攜帶的用來裁紙的鋒利短刃,對着枕套的接縫處,用力一劃。
“刺啦——”一聲,大紅色的錦緞應聲而裂。
沒有棉絮飛出,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團烏黑的糾結纏繞的東西,混雜着一些幹枯的草葉,從破口處滾落出來。
那股混雜着脂粉香、腐朽氣息和淡淡藥草味的詭異氣味,瞬間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蘇晚的胃裏一陣翻攪,她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什麼填充物,而是一團團屬於不同女人的被強行塞進去的長發!
每一縷頭發上,都纏繞着濃得化不開的怨氣。
“七個新娘的頭發……”蘇晚的聲音在顫抖。幕後之人不僅要她們的命,還要用她們的頭發作爲施咒的媒介,讓她們死後都不得安寧。
沈厭的眼中也閃過一絲冷冽的殺意。如此歹毒的手段,即便是在冥府,也足以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蘇晚強忍着惡心,用刀尖撥開那些頭發很快她發現那些混雜在其中的幹枯草葉有些不對勁。她捻起一片,放在鼻尖輕嗅。
“這是‘夢回香’。”蘇晚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一種非常罕見的迷魂草,能讓人在睡夢中產生幻覺,精神逐漸衰弱,最終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聽從任何指令。”
她終於明白了。那些新娘,根本不是抑鬱自殺。而是被這鴛鴦枕裏的夢回香日夜侵蝕,心神被奪,最終在睡夢中,被那根屍油五彩線操控着,“自願”走上了絕路。
何其殘忍!
就在這時,蘇晚的重瞳突然一陣刺痛。她看到,在一堆糾纏的黑發深處,有一個小小的硬質的東西,正閃爍着微弱的靈光。
她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將其挑了出來。
那是一枚用桃木雕刻的指甲蓋大小的平安扣,上面已經布滿了裂紋。平安扣的紅繩早已斷裂,但上面還殘留着一絲微弱的屬於生者的祈願氣息。
而在平安扣的背面,用極細的刻刀,刻着一個地址。
“江城南城區槐樹巷,十七號。”
蘇晚念出聲來心中一動。這枚平安扣,不屬於任何一個死者它上面的氣息是屬於一個活人的。它就像一個信標,在所有的死亡和怨恨中,指引着唯一的生路。
“或許,是某個新娘的親人,察覺到了不對,偷偷放進去的。”蘇晚將平安扣緊緊攥在手心,這是她們目前得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指向陽間的線索。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沈厭看了一眼窗外愈發深沉的夜色,淡淡地說道。
蘇晚點了點頭,將那堆頭發和破爛的枕頭用黃紙符包好。這些東西怨氣太重必須帶回往生齋,用三昧真火符徹底焚毀,否則後患無窮。
兩人一前一後,迅速離開了這座已經被死亡和陰謀籠罩的劇院。
回到往生齋,蘇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後院的焚化爐裏,將那個怨毒的枕頭燒成了灰燼。熊熊的火焰中,仿佛傳來陣陣淒厲的尖嘯,最終都歸於沉寂。
做完這一切她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二樓,癱倒在沙發上。
直到這時,她才有空拿出手機。
屏幕一亮,無數的未接來電、短信和APP推送通知,如同潮水般涌了出來手機甚至因此卡頓了好幾秒。
蘇晚沒有理會那些尋求合作的謾罵的或是好奇探究的信息,而是徑直點開了直播平台的後台。
那一串長長的打賞金額,已經無法在她心中掀起任何波瀾。她的目光,直接鎖定在了打賞列表的末端。
在“長生客”那筆驚人的打賞之後,就在直播被強制中斷的最後一秒,又有一筆同樣數額巨大的打賞被送了進來。
而那個虛擬禮物的圖標,讓蘇晚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是一個通體漆黑、造型古樸的——骨灰盒。
送出這份禮物的人,ID是匿名的但他留下了一句囂張至極的留言,那血紅色的字體,仿佛帶着嘲諷的笑意,刺痛了蘇晚的眼睛。
“聽說往生齋的主播,能通陰陽,善捉鬼?城西十字路口,每到子時,便有斷頭鬼問路,哭聲擾人清夢。敢不敢來給它超度超度?”
冰冷的殺意,瞬間從蘇晚的眼底迸發。
這已經不是挑釁,而是赤裸裸的戰術!
“又是陷阱。”沈厭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他看着那行血紅的字,語氣平淡,卻帶着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他這是在逼你,一步步走進他設好的局裏。”
“我知道。”蘇晚關掉手機,緩緩站起身。她走到窗邊,看向江城西邊的方向,那裏是老城區的邊緣,傳說中的“鬼門關”之一。
她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猶豫,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平靜。
“但他既然劃下了道,我就沒有不接的道理。”
她轉過身,看向沈厭,那雙在暗夜中依舊亮得驚人的眸子裏,燃燒着復仇的烈焰。
“沈大人,今晚的蓮子羹,讓我惡心透了。我現在……只想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