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蘭抱着女兒,輕輕拍着她的背,眼圈也紅了:“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你女兒還看着呢,不哭了啊。我們娘倆在一起,沒有什麼坎兒過不去。早些年,我比現在的光景難多了,簡直就差去要飯了。我們現在條件多好啊,我們一起去,你好好工作,我幫你把凡凡帶好,我的孩子過得好,對我來說比什麼都強。”
可是趙蘭在這個家裏一直以來承擔了幾乎所有的家務,還要照顧兩個孩子,突然間要跟着李秋華離開,實在不是件小事。
母親答應自己的請求,李秋華萬分感激,但是沒人照顧孩子的問題解決之後,她才後知後覺自己只顧着自己的難處,忘記了還有這一大家人。
“媽,那……那我爸……還有哥哥和嫂子他們……還有小宇,怎麼辦呢?”
“你爸那兒,我去說。”趙蘭和李秋華不同,在答應之前就已經想過這些,“你哥哥嫂子那邊,當然也要商量,但凡凡的事的確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大家都知道你難。”
這個不小的決定在家裏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當晚,趙蘭就當着全家的面把事情說了。
哥哥李春山的確也知道妹妹的難處,但他還是覺得保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
他蹙着眉思來想去都覺得不放心,說:“媽,你這麼大年紀了,從來沒出過遠門,去深圳那種大城市能行嗎?聽說那個地方節奏快得很,氣候飲食方方面面都跟我們這邊大不相同,就單說是語言吧,那邊人說話跟鳥語似的,根本聽不懂。再說了,你這一走,爸爸怎麼辦?”
說完,他看向坐在一旁悶頭抽着葉子煙的李江河。
面對哥哥提出的質疑,李秋華就算是有千萬種解釋也是張不了嘴,還好趙蘭是很利落的人。
她直接對兒子說:“老大,我跟你爸爸已經結婚幾十年了,這幾十年我都是這麼照顧他照顧過來的,同樣的也照顧到了你和你妹妹長大。我養你小,你養我老,現在你爸爸年紀大了,自己生活當然有困難。但不是還有你嗎?
你們兩口子在縣城裏陪着你爸,我是放心的,你媳婦兒是個心善的女人,有個感冒發熱的不用你說,自然能照顧得周到。小宇是我一手帶到七歲的,說實話,已經過了最難帶的時候,就算你媽不在家,他也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會給你們添亂的,我瞧着他懂事得很,說不定還能幫着照顧你爸呢。
但你妹妹在那邊只有一個人,帶着個孩子不方便,我這個當媽的不能不管,話說出來就肯定要跟過去。那麼遠的大城市,那我確實沒去過,但是有些地方人不去一下,有些事情人不嚐試一下,怎麼知道是什麼情況呢?
我已經打聽過了,那邊兒是特區,大家都學着說普通話。雖然我不怎麼會說普通話,但我可以學,電視我看得懂,說明我聽得懂普通話。再說了,你媽我還是認得幾個字的,實在不行我就裝啞巴給人寫字看嘛,反正我是下定決心要去了,就當是老了老了,也出去見見世面。”
趙蘭年輕時性格潑辣,在這家裏方方面面都是她在操持,跟沉默寡言的丈夫相反,她嘴巴說話噼裏啪啦,是有些厲害的。
嫂子在一旁,心情更是復雜。
她既同情小姑子的處境,也覺得婆婆去幫把手是應該的,但婆婆這一走,家裏的家務和照顧老人孩子的重擔,豈不是全落到了她一個人身上?
但婆婆趙蘭這一番話,簡直把她架了起來,想不同意也輪不到她發話。
更何況,這半年她跟着李秋華幹服裝,實實在在賺了不少錢。
唉,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看着小姑子紅腫的眼睛和凡凡可憐巴巴的小模樣,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只是眉頭微微蹙着。
這一下李春山兩口子的態度約等於默認了,一家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李江河身上。
他一直以來都是個溫吞沉默的性格,話不多,從來都是趙蘭戳一下他才動一下。
此刻,他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煙,煙霧繚繞中,眉頭緊鎖,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
沒給他沉默太久的機會,趙蘭一把奪了他的煙袋鍋子,瞪着他給煙磕滅了。
“抽抽抽,熏到孩子了!到你說話了。”
“唉……”李江河一聲長嘆,閉眼搖搖頭,“去嘛,好好照顧娃娃,兩個娃娃哈。”
兩個娃娃,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李秋華直愣愣望着木訥的父親,聽到他接着說道:“秋華難,我知道。她爹沒本事,沒讓娃娃們過上好日子……唉,老婆子,你去幫襯秋華吧,家裏頭不用你操心,我還沒到七老八十,自己管得了自己。”
說完又轉向兒子兒媳:“老大兩口子,家裏的事,你們多擔待點。你們媽是去救急的,我們是一家人,得互相撐着,家和才能萬事興。”
李春山點頭,只能無奈嘆息。
嫂子趕緊表態:“媽,你就跟妹妹去深圳吧,家裏我和她大哥能忙得過來。”
李江河看到一家人都達成了一致,這才轉臉望着女兒,慢悠悠地說:“秋華,你媽年紀大了,去那麼遠的地方我還是不放心,所以也要勞煩你多照顧你媽,她性子壞,你遇事不要和她急哈,好好說。外頭要是實在不好混,你就回來嘛,爸爸還不算老,可以養你的。”
李秋華的眼淚瞬間決堤,她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父親,居然能輕易說出讓她酸楚的話語。
“爸……哥,嫂子……謝謝,謝謝你們……”她哽咽着,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趙蘭也紅了眼圈,看着一屋子親人,千言萬語只化爲一句話:“我們一家都辛苦了,但日子嘛,肯定會越過越好的。”
這樣的場景,讓李秋華不免想起前世,哭得更大聲了,惹得大家都齊齊抹上了眼淚。
只有小宇被關在主臥裏奮筆疾書寫作業,沒能參與家庭溫馨時刻。
接下來,李秋華忙着辦理各種手續,購買車票。
趙蘭一邊收拾行李,一邊事無巨細地交代兒媳各種家務瑣事,也教老頭子做他愛吃的醃菜,天冷了被子放在哪個櫃子也要給老頭子說一遍,免得麻煩兒媳……
李江河的話都變多了些,常常抱着凡凡出去玩,用粗糙的手掌摸摸她的小腦袋,喃喃地說:“凡凡乖寶,到了大城市,要聽媽媽和外婆的話哦……”
小縣城裏關於李秋華的謠言並未停歇,但此刻的她,根本沒心思搭理這些無聊的閒話。
她知道前路依舊艱難,三個人在深圳的生活絕非易事,工作的壓力、撫養孩子的艱辛、母親能否適應新環境的擔憂……
所有這些都像一座座大山,靜待着她們翻越。
但此刻,她左手牽着母親布滿老繭卻溫暖有力的手,右手抱着終於重現笑容的女兒,心中只有一個信念。
無論前路有多少艱難險阻,她們三代人,要一起南下,去闖出一個新的未來。
她必須,也一定能成爲女兒和母親最堅實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