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何雨柱就背着簡單的包袱，跟着孫副科長和小趙，坐上了軋鋼廠派往東城紡織廠送物資的卡車後鬥。車廂裏堆着些麻袋和木箱，三人找了個相對幹淨的空隙坐下。卡車一路顛簸，穿過清晨尚顯冷清的街道，駛出了南城。
小趙第一次出這種“公差”，顯得有些興奮，扒着車幫往外看，不時問孫副科長一些問題。孫副科長四十來歲，微胖，話不多，只是嗯嗯啊啊地應付着，偶爾叮囑兩句“到了地方注意紀律”、“多看多學少說話”。何雨柱則安靜地坐在角落裏，閉目養神，實則是在心裏反復琢磨着李師傅他們教的川菜要點，以及思考着如何在這幾天裏最大化自己的收獲。
約莫一個小時後，卡車駛入了東城區。這裏的街道格局與南城相似，但廠房和宿舍樓的樣式略有不同，空氣中彌漫的也不是軋鋼廠那種金屬和煤煙味，而是一種淡淡的、棉絮和染料混合的獨特氣味。紡織廠的廠區大門同樣氣派，女工明顯比軋鋼廠多得多，穿着統一的工裝，梳着辮子或短發，腳步匆匆。
卡車直接開到了紡織廠食堂的後門。一個穿着食堂白色工裝、系着圍裙的中年男人已經等在那裏，看到孫副科長下車，立刻笑容滿面地迎上來握手：“孫科長！一路辛苦！歡迎歡迎！我是紡織廠食堂的班長，我姓胡，胡大山。”
“胡班長，你好你好！麻煩你們安排了。”孫副科長也笑着寒暄，然後將何雨柱和小趙介紹給對方，“這兩位是我們食堂派來學習的同志，何雨柱，趙建設。都是年輕人，肯幹，胡班長多費心指點。”
胡大山打量了何雨柱和小趙幾眼，尤其在看何雨柱時，目光在他那張還帶着稚氣但眼神沉穩的臉上多停留了一瞬，笑着點頭：“好說好說！互相學習！我們食堂的幾位川菜師傅手藝都還不錯，尤其掌勺的周師傅，那可是從重慶國營飯店請來的老師傅！你們這幾天就跟着周師傅他們，多看多問。”
寒暄完畢，胡大山領着三人進了食堂後廚。紡織廠的食堂規模不比軋鋼廠小，布局也差不多，但或許是因爲女工多，後廚顯得比軋鋼廠那邊稍微整潔一些，空氣中除了油煙味，還隱約有一股花椒、辣椒等香料的氣息。
此刻正是早餐後的收拾時間，不少人在洗刷鍋碗瓢盆，打掃衛生。胡大山帶着他們穿過忙碌的人群，來到後廚靠裏側的一個相對獨立的區域，這裏有兩個並排的灶台，工具調料也更齊全些，顯然是專門做小灶或特色菜的地方。一個穿着同樣工裝、但圍裙洗得發白、身材瘦削、面色黝黑、眼神卻十分明亮有神的老頭，正在慢條斯理地用一塊軟布擦拭一把厚重的炒勺。
“周師傅！”胡大山喊了一聲，語氣帶着尊重，“軋鋼廠的同志來了，這兩位小同志是來跟您學幾天的。”
周師傅停下動作，轉過身來。他看起來六十歲上下，臉上皺紋深刻，但腰板挺直，一雙眼睛不大，卻像能看透人心似的，在何雨柱和小趙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何雨柱背着的那個舊包袱上（裏面裹着木棍，形狀有點怪），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聲音沙啞：“嗯。來了就看着吧。幹活的時候別添亂。”
語氣平淡，甚至有點冷淡，沒有想象中的熱情。小趙臉上的興奮頓時褪去大半，有些拘謹地站直了身體。何雨柱卻面色不變，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周師傅好，我是何雨柱，在軋鋼廠食堂打雜，來跟您學習，請您多指教。”
不卑不亢，禮數周全。周師傅又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沒再多說，轉身繼續擦他的炒勺。
胡大山打了個哈哈，對孫副科長說：“周師傅就這脾氣，手藝人是這樣的，話少，手上見真章。孫科長，我先帶您去廠辦辦個手續，安排一下住處？讓小何和小趙先熟悉熟悉環境？”
孫副科長自然同意，跟着胡大山走了。留下何雨柱和小趙站在周師傅身後，有點無所適從。周圍幾個正在幹活的紡織廠食堂職工好奇地看了他們幾眼，也沒人主動搭話。
何雨柱定了定神，沒有幹站着。他目光快速掃過這個灶區，觀察着工具擺放、調料種類、食材準備情況。然後，他放下包袱（小心地放在不礙事的角落），走到水池邊，找到一塊抹布，開始幫着擦拭旁邊一張空着的案板和水池邊緣。動作自然，仿佛他本就是這裏的一員。
小趙見狀，也學着他的樣子，找了把掃帚開始掃地。
周師傅雖然背對着他們，但耳朵似乎動了動，手上擦炒勺的動作沒停，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往上彎了一下，又迅速拉平。
過了一會兒，周師傅擦好了炒勺，掛回牆上，這才轉身，看了看已經將灶台附近打掃得幹幹淨淨的何雨柱和小趙，沙啞着嗓子開口道：“行了，別忙活了。過來，認認東西。”
他走到調料架前，指着上面一排排瓶瓶罐罐和布袋：“川菜，味在調料。這是郫縣豆瓣醬，川菜之魂，要選顏色紅亮、醬香濃鬱、剁得細的。這是漢源花椒，麻味正，香氣足。這是二荊條辣椒，香而不燥。這是永川豆豉，提鮮增香。這是保寧醋，酸味柔和……”
他語速不快，但吐字清晰，將主要的川菜調味品一一介紹，特點、用法、優劣，幾句話就點得明明白白。何雨柱聽得極其認真，眼神隨着周師傅的手指移動，耳朵豎得尖尖的，生怕漏掉一個字。前世他當然也精通川菜，但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原材料和用法總有細微差別，周師傅講的正是這個年代、這個地方最地道、最實用的知識。
小趙也努力聽着，但明顯有些吃力，眼神裏帶着茫然。
介紹完調料，周師傅又帶他們去看今天準備的食材。比軋鋼廠小食堂豐富不少，有整只的雞鴨，肥瘦相間的豬肉，幾條活蹦亂跳的草魚，還有豆腐、豆幹、魔芋、萵筍、芹菜等各式蔬菜。周師傅拿起一塊五花肉，用手指按壓，講解如何挑選肥瘦比例合適、肉質緊實的；又拎起一條魚，講解如何看魚眼、魚鰓判斷新鮮度。
“眼要清亮，鰓要鮮紅，鱗片緊實有光澤。”周師傅說着，將魚扔給何雨柱，“你來，處理幹淨，片成魚片，厚薄要均勻，不能有刺。”
這是考校，也是教學的第一步。何雨柱接過滑溜溜的草魚，沒有絲毫猶豫。他走到水槽邊，動作麻利地刮鱗、去鰓、剖腹取內髒，沖洗幹淨。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幹淨利落，魚身完整，內髒去除得徹底，沒有弄破苦膽。周圍幾個原本在偷看的紡織廠廚工，眼中都露出驚訝之色。這手法，可不像是普通打雜的學徒。
接着是片魚片。何雨柱將魚放在案板上，用左手拇指扣住魚鰓下方，右手持刀（用的是紡織廠食堂的刀，不如他自己的新刀順手，但也能用），刀刃斜切入魚身，沿着魚骨的方向，穩而準地片下一片薄厚均勻、幾近透明的魚片。一片，兩片，三片……動作不疾不徐，節奏穩定，片出的魚片大小、厚薄幾乎一致，整齊地碼放在旁邊的盤子裏，如同用尺子量過。
周師傅一直默默看着，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那雙銳利的眼睛裏，欣賞之色一閃而過。等何雨柱片完一條魚，他才開口：“刀工還行。知道爲什麼這麼片嗎？”
何雨柱停下手，恭敬地回答：“斜刀入，貼着魚骨，能最大程度保留魚肉，片出的魚片受熱均勻，容易入味，口感也嫩滑。”
“嗯。”周師傅點點頭，指了指旁邊另一條魚，“那條也片了。片完魚片，魚骨魚頭別扔，斬成段，留着熬湯。”
“是。”何雨柱應下，繼續處理第二條魚。
小趙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他這才意識到，這個平時在軋鋼廠食堂不聲不響、只是幹活麻利的何雨柱，手上竟然有這麼俊的功夫！
何雨柱片魚的時候，周師傅已經開始準備其他食材。他取過一塊五花肉，放在火上燎燒豬皮，去除殘留的毛根和腥味，然後刮洗幹淨，放入鍋中加水，加入姜片、蔥段、料酒，煮至斷生。撈起後，趁熱在豬皮上抹上醬油和老抽（紡織廠食堂居然有老抽！），放入油鍋中炸至豬皮起泡、顏色紅亮，這就是川菜中做“燒白”（扣肉）或“回鍋肉”常用的“走油肉”初加工步驟。
何雨柱一邊片魚，一邊用眼角餘光仔細觀察着周師傅的每一個動作細節：燎燒的火候，抹醬油的時機，油炸的溫度和時間控制。這些都是經驗，是菜譜上學不來的。
一上午，何雨柱和小趙就在周師傅的指揮下，處理各種食材，做一些基礎的準備工作。何雨柱手腳麻利，悟性高，周師傅吩咐的活計總能又快又好地完成，偶爾還能提出一兩個切合實際的小問題。比如問周師傅，給雞塊焯水時，水裏除了姜蔥料酒，是否可以加幾粒花椒去腥增香？周師傅聽了，看了他一眼，淡淡說了句“可以試試”，算是認可。
小趙則顯得笨拙一些，但勝在踏實肯幹，讓幹啥就幹啥，不偷懶。
中午，紡織廠食堂開飯。何雨柱和小趙跟着食堂職工一起吃了工作餐。夥食標準果然比軋鋼廠稍好一點，菜裏的油水似乎也足些，還有一個帶着明顯花椒麻辣味的炒白菜，讓何雨柱對這個時代的川菜有了更直觀的味覺體驗。他吃得仔細，默默品味着那麻辣的層次和火候。
下午，周師傅開始正式烹制今晚小灶的菜肴。今天招待的是廠裏的幾位技術骨幹，標準不低。菜單是：回鍋肉、宮保雞丁、水煮魚片、麻婆豆腐、魚香肉絲，外加一個酸菜粉絲湯和米飯。
何雨柱被安排負責宮保雞丁和麻婆豆腐的全程輔助，包括切配、調料準備、火候觀察等，小趙則負責水煮魚片的配菜和湯鍋照看。這顯然是周師傅對何雨柱上午表現的認可和進一步考驗。
宮保雞丁，講究“荔枝味”，酸甜微辣，雞肉滑嫩，花生酥脆。周師傅一邊操作，一邊低聲講解：“雞丁要先用鹽、料酒、水澱粉碼味上漿，滑油時油溫四成熱，快速劃散，變色即撈，保持嫩度。調碗芡是關鍵，糖、醋、醬油、料酒、水澱粉的比例要準，突出酸甜底味，辣味是輔。花生米要最後放，保持酥脆。”
何雨柱緊盯着周師傅的每一個動作，尤其是調碗芡時，各種調料加入的順序和分量，他看得目不轉睛。當周師傅將滑好的雞丁回鍋，倒入碗芡，大火快速翻炒，使芡汁均勻包裹雞丁，最後撒入炸好的花生米和蔥花，顛勺出鍋時，那撲鼻的復合香氣讓何雨柱都暗自贊嘆。周師傅對火候和調味時機的把握，已達化境。
輪到麻婆豆腐。周師傅先是用刀背將豆瓣醬細細剁碎，解釋道：“剁得越細，越容易出紅油，香味也更融合。” 然後熱鍋下菜籽油和少許豬油，油熱後下入剁細的豆瓣醬和豆豉，小火慢慢煸炒，直到炒出紅油和香味，再下入肉末（牛肉末，難得！）炒散，烹入料酒、醬油，加入肉湯（或水），燒開。
“豆腐要選南豆腐，嫩。切塊後，用淡鹽水焯一下，去豆腥，也能讓豆腐更緊實，不易碎。”周師傅將焯過水的豆腐塊輕輕推入鍋中，用小火燒制入味。調味加入辣椒面（提色增辣）、花椒面（出鍋前再撒一次，增麻）、鹽、少許白糖（和味）。最後分三次勾入水澱粉，讓湯汁濃稠，均勻包裹豆腐。出鍋裝盤，撒上最後一次花椒面和蔥花。
“麻、辣、鮮、香、燙、酥、嫩，七味俱全，才是正宗的麻婆豆腐。”周師傅將鍋裏的豆腐小心盛出，那紅油湯汁包裹着雪白顫巍巍的豆腐，點綴着碧綠的蔥花和褐色的花椒面，香氣濃鬱霸道，令人食指大動。
何雨柱看得心潮澎湃。周師傅的技藝，樸實無華中見真功夫，每一個細節都透着多年沉澱的經驗。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塊幹涸的海綿，拼命吸收着這些寶貴的知識。
整個下午，後廚裏都彌漫着令人垂涎的麻辣鮮香。何雨柱全神貫注，不僅完成自己的輔助工作，還仔細觀察着周師傅做其他菜式的過程，尤其是回鍋肉“燈盞窩”的形成，水煮魚片“油潑”激發麻辣香氣的手法，魚香肉絲“魚香”味的調配比例……
等到所有菜肴準備妥當，送到前面小餐廳，後廚暫時清閒下來。周師傅擦了擦手，看向額頭見汗但眼神清亮的何雨柱，第一次露出了一個極淡的、幾乎看不出的笑容：“小子，有點底子。眼神也好使。今天看的，記住多少？”
何雨柱深吸一口氣，恭敬回答：“周師傅，您講的要點，做的步驟，我都盡力記下了。尤其是調味料的配比和火候的把握，還有很多要琢磨的地方。”
“光記下不行，得練，得琢磨。”周師傅點起一支廉價的卷煙，抽了一口，“川菜百菜百味，但根基就那些。調料是死的，人是活的。同樣的方子，不同的人做出來，天差地別。關鍵在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和這裏。”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和鍋勺。
何雨柱重重點頭：“我明白，周師傅。謝謝您指點。”
晚上，何雨柱和小趙被安排住在紡織廠的職工宿舍，一個臨時的空房間，條件簡陋，但比軋鋼廠的集體宿舍清淨。孫副科長另有住處。
躺在新環境的硬板床上，何雨柱毫無睡意。白天的所見所聞在腦海中反復回放。周師傅的技藝，紡織廠食堂的物資供應（居然有牛肉末、老抽、相對齊全的香料），都讓他大開眼界，也讓他更加明確了未來的方向——必須掌握更精湛、更全面的廚藝，同時，要想辦法拓寬獲取優質食材和調料的渠道。
他意念沉入儲物空間。今天在周師傅處理食材時，他趁着沒人注意，極其隱蔽地用空間“收”了少許東西：幾粒掉落的漢源花椒，一小撮用剩的、品相最好的二荊條辣椒面，還有周師傅剁豆瓣醬時崩出來的一丁點醬渣。東西微不足道，但意義重大。這是他收集到的、這個時代相對正宗的川味基礎調料樣本！有了這些，以後他自己嚐試還原或改良川菜時，就有了參照。
空間裏，那破木盒的虛影，在何雨柱放入那幾粒花椒和辣椒面時，似乎微微閃爍了一下，比放入爛菜葉時的反應要明顯一些。
“果然，‘價值’和‘特性’不同的東西，對它的影響不同。”何雨柱證實了之前的猜測，心中更加有數。
窗外，紡織廠區特有的、低沉的機器轟鳴聲隱約傳來，與四合院的寂靜截然不同。何雨柱閉上眼睛，開始在心裏默默復盤今天學到的每一道菜，每一個細節。
五天時間，很短。他必須抓緊每一分每一秒。
而此刻，遠在南鑼鼓巷的四合院裏，何雨水正按照哥哥的叮囑，熱好留下的飯菜，一個人坐在昏暗的燈下吃着。中院賈家，賈張氏因爲互助小組這個月送來的糧食比預期少了兩斤，正在指桑罵槐。前院，閻埠貴撥拉着算盤，計算着這個月全院“幫助”賈家的總賬目和自家“付出”的比例。後院，許大茂聽說何雨柱被派出去學習，酸溜溜地對人說着“傻小子走了狗屎運”……
這些，暫時都與何雨柱無關了。他正在一個全新的戰場上，如飢似渴地汲取着養分，磨礪着自己的爪牙。
東城紡織廠食堂的灶火，與南城軋鋼廠食堂的灶火，在這個夜晚，隔着半個城市，仿佛遙相呼應。而何雨柱的廚藝之路，也將從這個小灶台開始，邁向更廣闊的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