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青藤國際學校的王主任。
他出現在集訓基地的會客室裏時，林晚星和許晏清剛結束上午的測試，被教練叫過去，還有些摸不着頭腦。
王主任笑容滿面，比上次更加熱情，手裏還提着兩個精致的禮品袋。
“許同學，林同學，又見面了！聽說你們在省隊表現出色，尤其是許同學，連續四周排名第一，真是後生可畏啊！”他寒暄着，將禮品袋往前推了推，“一點小心意，補充營養的。”
許晏清沒有接，只是禮貌地問：“王主任特地來省城找我們，是有什麼事嗎？”
王主任臉上的笑容不變，但眼神認真了許多：“確實有事，而且是好事。我們青藤的校董會經過研究，決定爲二位提供一份特殊的‘英才計劃’合約。”
他拿出兩份裝幀精美的文件，遞過來。
林晚星接過翻開，條款令人咋舌：不僅包含之前承諾的全額獎學金和頂尖資源，還額外增加了每年十萬的“學術發展基金”，承諾大學申請時由校長親自寫推薦信，並保證如果進入IMO中國國家隊，將獎勵五十萬元。而合約的義務只有一條：高中階段必須以青藤國際學校學生的身份參賽和申請大學。
“這條件……太優厚了。”林晚星忍不住說。
“二位值得這個價碼。”王主任身體前傾，壓低聲音，“而且，我們了解到二位在江城似乎……遇到一些不愉快？青藤可以提供更純粹、更安全的學習環境，遠離是非。”
這話意有所指。許晏清眼神微凝：“王主任指的是？”
“哦，就是一些傳聞。”王主任擺擺手，但語氣意味深長，“聽說江城的周建明案，牽扯不少。雖然二位是清清白白的優秀學生，但難免被一些流言蜚語困擾。來青藤，一切重新開始，豈不更好？”
許晏清和林晚星對視一眼。對方不僅知道周建明案，似乎還隱約將這事和他們聯系起來了。這是在示好，也是在暗示——我知道你們可能做了什麼，來我這裏，我提供保護。
“感謝青藤和您的厚愛。”許晏清放下合約，語氣平靜，“但我們目前是江城一中的學生，正在代表學校、代表本市參加省隊集訓。中途轉學，於情於理都不合適，也會影響集訓狀態。這件事，還是等高中階段結束後再考慮吧。”
又一次委婉而堅定的拒絕。
王主任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然保持着風度：“理解，理解。競賽爲重嘛。不過……”他話鋒一轉，“許同學，我聽說你母親身體不太好？在江城那邊，醫療條件畢竟有限。如果你來青藤，我們可以安排你母親到省城最好的醫院做全面檢查和調理，所有費用由學校承擔。這也是‘英才計劃’的一部分。”
這一擊，精準地打在了許晏清最柔軟的地方。
林晚星看到他放在膝蓋上的手，幾不可察地握緊了。
許晏清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聲音依然平穩：“謝謝您的好意。我母親的事，我會自己想辦法。現階段，我還是想專注於競賽。”
王主任終於收起了笑容，靠回沙發背，嘆了口氣：“許同學，我是真的欣賞你，也爲你的孝心感動。但你要明白，這個世界有時候很現實。你有天賦，有潛力，但如果沒有合適的平台和保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可能會毀掉這一切。”他意有所指，“周建明雖然倒了，但他背後……未必沒有人。你們讓一些人損失不小。”
這話已經近乎威脅了。
許晏清抬起頭，直視王主任的眼睛：“王主任，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周建明違法犯罪，受到法律制裁，是天經地義。這和我們兩個普通學生有什麼關系？難道青藤國際學校，對遵紀守法的好學生，反而是一種‘保護’嗎？”
他的反問綿裏藏針，讓王主任一時語塞。
“呵呵，當然不是這個意思。”王主任重新堆起笑容，“只是作爲長輩，給年輕人一些善意的提醒。合約你們先拿着，不急着答復，集訓結束前告訴我就行。”他站起身，“對了，聽說林晚星同學的母親在紡織廠工作？很辛苦啊。如果林同學願意，我們也可以爲令堂在省城安排一份更輕鬆、待遇更好的工作。一家人，總要整整齊齊才好。”
說完，他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會客室裏只剩下兩人，空氣凝重。
林晚星看着手裏那份沉甸甸的合約，又看看許晏清緊抿的嘴唇，心裏沉甸甸的。
“他在威脅我們。”她低聲說。
“更準確地說，是利誘加威懾。”許晏清拿過她手裏的合約，翻到最後一頁，看着那些優厚到離譜的條款，“青藤這麼下血本挖我們，不只是爲了競賽成績。他們可能察覺到周建明案背後有我們的影子，想借此把我們掌控在手裏。我們知道的太多，能力也太特別，對他們來說，要麼成爲自己人，要麼……可能是隱患。”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拒絕他，會不會有危險？”
“暫時不會。集訓期間，我們是省裏的重點保護對象，他不敢亂來。”許晏清眼神冷冽，“但他提醒了一件事——周建明背後可能還有人，而且可能會報復。我們得加快速度了。”
“加快什麼速度？”
許晏清沒有回答，只是將兩份合約仔細收好。“先回去訓練。晚上老地方見，天台。”
---
晚上十點，自習結束。許晏清和林晚星避開其他人，來到宿舍樓的天台。這裏堆着一些雜物，平時很少有人來。
許晏清拿出筆記本電腦，開機。“青藤的反應，驗證了我的一個猜想：周建明的案子，可能牽扯到一個更大的利益網絡。教育資源的壟斷、課外輔導的暴利、甚至可能還有洗錢……這不僅僅是江城一個地方的問題。”
屏幕上顯示出一個復雜的網狀圖，中心是周建明，延伸出無數線條，連接着其他城市的一些教育機構、公司，甚至幾個政府部門的影子。
“這是……你做的？”林晚星震驚。
“一部分是根據公開信息推斷，一部分是‘V’以前給我的資料裏提到的。”許晏清指着其中一個被標紅的節點，“青藤國際，在這個網絡裏，很可能是上遊的受益者之一。他們用高薪挖走各地頂尖生源，制造升學神話，吸引更多富豪家長，收取天價學費。同時，他們旗下的‘教育諮詢公司’和‘留學中介’，與周建明那種地方的‘輔導機構’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形成一條產業鏈。”
他調出另一份數據：“我查過，青藤近三年挖走的省級競賽一等獎學生，有超過一半家庭普通，都是靠‘全額獎學金’進去的。但進去後，這些學生被迫參加各種商業宣傳活動，爲學校代言，甚至有些學生的研究成果被學校據爲己有，用於申請專利或商業合作。‘英才計劃’，很可能是一個更精致、更合法的剝削工具。”
林晚星感到一陣寒意。如果許晏清的分析是對的，那麼他們面對的不是一所學校，而是一個龐大的、盤根錯節的利益集團。
“那我們……”
“我們需要更多證據，更硬的證據。”許晏清眼神堅定，“然後，把它交給真正能管這事的人。不是地方教育局，也不是省教育廳，而是更高級別、有決心整頓這個領域的人。”
“這太危險了！如果青藤真的像你說的那樣……”
“所以我們得更小心，更隱蔽。”許晏清合上電腦，“而且，我們需要盟友。在省隊裏，尋找同樣被青藤騷擾過、或者對教育不公有看法的隊友。在教練和老師裏，尋找正直可靠的人。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但一群人……”
他看向林晚星：“你怕嗎？”
林晚星看着他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眼睛，心跳很快，但不是因爲恐懼。
“怕。但更怕什麼都不做，將來後悔。”她握緊拳頭，“你說過，這條路不用一個人走。我跟你一起。”
許晏清笑了，那是真正放鬆的、帶着暖意的笑容。他伸出手：“那說好了，這次，我們一起掀翻這個棋盤。”
林晚星伸出手，與他擊掌。
“啪”的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天台格外清晰。
掌心的溫度短暫交匯，卻傳遞了無盡的勇氣和決心。
---
然而，敵人的動作比他們預想的更快。
兩天後的傍晚，林晚星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母親的聲音帶着哭腔和慌亂：
“星星……廠裏今天突然說我這批貨質檢有問題，要追究責任，可能……可能要開除我。還說如果賠不起損失，就要報警……”
林晚星腦子“嗡”的一聲：“媽，你別急，慢慢說！什麼貨？什麼問題？”
“就是普通的布料，我都檢查過的，怎麼可能有嚴重質量問題？但領導咬死了說是我疏忽，要我個人承擔全部損失，十幾萬啊……媽哪有那麼多錢……”母親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
林晚星渾身發冷。她立刻明白了，這不是意外。這是警告，是報復。因爲她拒絕青藤的合約，對方動了她的家人。
“媽，你先別答應任何事，也別籤字！等我回來！”她強迫自己冷靜，“我馬上想辦法！”
掛掉電話，她手還在發抖，立刻去找許晏清。
許晏清聽完，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立刻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譚師父，是我。有急事，需要您幫忙……”
半小時後，譚師父回了電話。他的聲音帶着怒氣：“查到了！是有人故意調包了布料，栽贓！廠裏那個車間主任收了錢，指證你母親。指使他的人……是通過一個中間人聯系的，但中間人用的電話，注冊名字是青藤國際下屬一個關聯公司員工的親戚！”
果然是他們！
“譚師父，能拿到證據嗎？錄音，轉賬記錄什麼的？”
“有點難，對方很小心。但我有個老戰友在公安局，我讓他幫忙‘關注’一下這個案子，至少不讓廠裏亂來。你母親暫時不會被帶走，但工作……恐怕保不住了。”
“保住人就行，工作再說。”許晏清鬆了口氣，“謝謝您，譚師父。”
掛掉電話，他看向臉色蒼白的林晚星：“別怕，你母親暫時安全。工作沒了可以再找，但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林晚星聲音發顫，是憤怒，也是後怕。
“因爲他們覺得我們只是學生，好拿捏。”許晏清眼神冰冷，“那我們就讓他們看看，學生被逼急了，能做出什麼。”
他重新打開電腦，手指在鍵盤上飛舞。
“你要做什麼？”
“給王主任，送一份‘回禮’。”許晏清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喜歡玩陰的，我們就陪他玩。不過，我們玩得更大一點。”
屏幕亮起，是一封匿名郵件的編輯界面。收件人列表很長，包括省紀委、教育部信訪辦、多家國家級媒體的調查記者郵箱……
郵件標題是：《名校光環下的陰影：青藤國際“英才計劃”背後的利益鏈與脅迫手段初探》。
附件裏，是許晏清這些天整理的部分資料：青藤挖角學生的名單與後續情況追蹤、其關聯公司與地方違規機構的資金往來痕跡，以及——剛剛發生的、針對林晚星母親的栽贓事件的初步調查線索（隱去了具體人名，但指向清晰）。
“這些證據還不夠實錘，但足以引起有關部門和媒體的高度重視，啓動調查。”許晏清按下發送鍵，“一旦調查啓動，很多隱藏的東西就會浮出水面。到時候，他們自顧不暇，就沒空來找我們麻煩了。”
郵件發送成功。
許晏清合上電腦，看向窗外省城璀璨的夜景。
“這是一場賭注。”他輕聲說，“賭的是正義的力量，到底有沒有腐爛到根子裏。”
林晚星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我賭有。”她說，“否則，我們這麼努力，又有什麼意義？”
夜色深沉，但城市的光永不熄滅。
兩個少年站在天台上，像兩棵在懸崖邊生長的樹，根系緊緊抓住岩石，枝葉向着有光的方向，奮力伸展。
風暴將至。
但他們已準備好，迎風而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