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黃土塬被曬得暖烘烘的,東溝村番茄醬廠的煙囪剛冒出第一縷青煙,院子裏就擠滿了人。小芳舉着手機直播,鏡頭裏的灌裝機“嗡嗡”轉着,紅色的番茄醬順着管道流進玻璃瓶,再被工人麻利地擰上蓋子,貼好“塬上紅”的標籤——標籤上的蘋果圖案是小芳畫的,圓滾滾的,透着股子憨氣。
“家人們看!這就是咱們剛生產的番茄醬,每瓶都是新鮮蘋果做的,沒有添加劑!”小芳對着鏡頭笑,辮子上的紅繩隨着動作晃來晃去,“昨天訂了的家人們別着急,今天下午就能發貨,沒訂的趕緊啦,庫存不多啦!”
鏡頭掃過圍觀的村民,李大爺正幫着搬箱子,臉上的皺紋擠成了花;老陳蹲在原料堆旁,拿着個蘋果啃,時不時還捏捏旁邊的白糖袋,檢查是不是結塊;王麗站在廠房門口,跟縣市場監管局的同志核對生產許可證,筆尖在紙上劃得飛快。
張成剛從西坡村回來,手裏攥着張原料采購單,額頭上沾着汗。他走到王麗身邊,把單子遞過去:“西坡村的蘋果收得差不多了,就是這次的白糖有點問題——老周說甜度不夠,比上次試生產時用的差遠了,而且價格還貴了兩毛一斤。”
王麗接過單子,眉頭一下子皺起來:“怎麼會貴?上次跟‘誠信糖業’訂的是三塊五一斤,這次怎麼成了三塊七?”她抬頭看向負責采購的王會計,“王會計,這次的白糖是你訂的吧?怎麼價格漲了?”
王會計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戴着副老花鏡,聽見問話,手不自覺地攥緊了口袋裏的煙盒:“是……是‘誠信糖業’說最近糖價漲了,所以……所以就貴了點。我看他們之前送的貨還行,就沒多問。”
老周這時走過來,手裏拿着個裝着白糖的玻璃罐,罐子裏的白糖泛着點黃:“不是糖價漲的事,你們看這白糖,顏色不對,純度也不夠,俺昨天測了,甜度比上次的低了十個點,用這個做番茄醬,口感肯定差!”
圍觀的村民們一下子議論起來:“啥?白糖有問題?那俺們的番茄醬不就毀了?”
“是啊!俺還跟城裏的親戚說好了,讓他們幫忙賣呢!”
“這‘誠信糖業’不是之前跟咱們合作過嗎?怎麼還敢送劣質貨?”
王麗趕緊讓小芳暫停直播,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大家別慌,先把今天生產的停下來,用上次剩下的白糖先湊活,等查清楚了再說。王會計,你現在給‘誠信糖業’打電話,讓他們老板過來一趟,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王會計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撥了號碼,響了半天沒人接,再打,直接提示“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他的臉一下子白了:“關……關機了,聯系不上。”
張成心裏咯噔一下——“誠信糖業”的老板叫孫亮,之前跟刀疤的表哥張彪有過生意往來,上次買榨汁機時,孫亮還幫着牽過線。現在突然聯系不上,還送了劣質白糖,這裏面肯定有貓膩。
“老周,你跟我去倉庫看看剩下的白糖,”張成招呼老周,“王麗,你留在這裏安撫村民,順便查一下‘誠信糖業’的資質,看看是不是正規廠家。”
倉庫在廠房後面,是間簡陋的磚房,裏面堆着十幾袋白糖,還有幾箱玻璃瓶。老周打開一袋白糖,抓了點放在手心,用手指捻了捻:“你看,裏面有雜質,而且顆粒不均勻,肯定是次品。俺估計,他們是把次品摻在好糖裏賣,咱們沒注意就收了。”
張成蹲下來,看着白糖袋上的生產日期——是上個月的,保質期寫着一年,可袋子角落的封口處有重新縫過的痕跡。“這袋子被動過手腳,”他指着封口,“裏面說不定摻了不少次品,咱們得趕緊把這些白糖封存,不能再用了。”
兩人剛把白糖袋封好,王麗就匆匆跑過來,手裏拿着張打印紙:“查到了!‘誠信糖業’根本不是正規廠家,是個無資質的小作坊,而且……而且孫亮是縣委趙剛副書記的遠房表弟!”
“趙剛?”張成心裏一震——趙剛是安和縣的縣委副書記,分管工業和農業,之前修路款審批時,他還出面開過協調會,當時看着挺正派,沒想到跟孫亮有關系。“這麼說,這次的劣質白糖是趙剛在背後搞鬼?”
“很有可能!”王麗把打印紙遞過來,上面是“誠信糖業”的工商登記信息,法人是孫亮,但股東欄裏有個“趙小明”,備注是“趙剛之子”,“你看,趙剛的兒子也是股東,這明顯是借着親戚關系,用劣質原料糊弄咱們,從中撈錢!”
老周在旁邊聽得直咬牙:“俺就說這白糖有問題,原來是官商勾結!他們這是把咱們的番茄醬廠當搖錢樹了!”
張成掏出手機,給市紀委的趙科長打電話——上次抓劉志遠時,趙科長說過,有問題可以直接找他。電話響了兩聲就通了,趙科長的聲音帶着點疲憊:“張成同志,怎麼了?是不是又出什麼事了?”
“趙科長,我們發現番茄醬廠的白糖有問題,供應商是縣委趙剛副書記的親戚,而且趙剛的兒子還是股東,用劣質白糖糊弄我們,價格還虛高。”張成把情況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我們懷疑趙剛跟之前的李華文、劉志遠是一夥的,可能還挪用了之前的修路款。”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趙科長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你們的懷疑很有道理。其實我們早就注意到趙剛了,他跟市裏的李啓明副主任走得很近,李啓明就是之前李華文轉賬的那個‘領導’。我們已經把線索上報給省紀委了,省紀委工作組今天下午就到安和縣,專門查這個案子。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證據,別打草驚蛇,等工作組來了再說。”
“省紀委今天就來?”張成有點意外,又鬆了口氣,“好!我們一定保護好證據,配合工作組調查。”
掛了電話,張成把情況跟王麗和老周說了。王麗鬆了口氣:“太好了!有省紀委介入,肯定能把趙剛查清楚。咱們現在就把劣質白糖封存,把采購單、轉賬記錄都整理好,等着工作組來。”
老周點點頭:“俺再去檢查一下其他原料,看看有沒有問題,別再被他們坑了。”
三人剛回到廠房,就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門口,車窗降下,露出張熟悉的臉——是趙剛的秘書小李。小李手裏拿着個公文包,走到王麗面前,臉上堆着笑:“王書記,趙書記聽說你們番茄醬廠開工了,特意讓我來看看,還帶了點慰問金。”
他說着,從公文包裏拿出個信封,遞向王麗。王麗沒接,眼神冷冷的:“謝謝趙書記關心,慰問金就不用了,我們現在忙着處理原料的事,沒空招待李秘書,你請回吧。”
小李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神掃過旁邊封存的白糖袋,又看向張成:“張同志,聽說你們的白糖出了點問題?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誠信糖業’是小作坊,難免有疏忽,趙書記說了,要是需要幫忙,他可以幫你們聯系正規廠家,保證質量。”
張成心裏清楚,這是趙剛想拉攏他們,或者說,是想堵住他們的嘴。他笑了笑:“不用麻煩趙書記了,我們已經聯系好了,而且縣市場監管局的同志還在,會幫我們處理的。李秘書要是沒別的事,就請回吧,別影響我們生產。”
小李碰了一鼻子灰,臉色有點難看,又說了幾句場面話,才悻悻地開車走了。看着轎車駛遠,李大爺呸了一口:“什麼東西!肯定是來探風的!俺看這趙剛沒安好心!”
“他是怕咱們把事情鬧大。”王麗把信封遞給縣市場監管局的同志,“這信封你們收下,說不定也是證據。”
下午兩點多,省紀委的工作組終於到了。三輛黑色的轎車停在番茄醬廠門口,下來幾個穿着西裝的人,爲首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眼神銳利,手裏拿着個黑色的公文包——他是省紀委第三紀檢監察室的主任,姓陳。
陳主任走到張成和王麗面前,伸出手:“張成同志,王麗同志,辛苦你們了。我們這次來,主要是調查趙剛、李啓明等人涉嫌貪污、濫用職權的問題,希望你們能配合我們,提供線索和證據。”
張成趕緊握住陳主任的手:“陳主任,我們已經整理好了證據,包括劣質白糖的檢測報告、采購單、‘誠信糖業’的工商信息,還有之前修路款的流水記錄,都在辦公室裏。”
王麗補充道:“我們還發現,趙剛的兒子趙小明是‘誠信糖業’的股東,而且上次我們買榨汁機時,孫亮還幫着聯系過刀疤的表哥張彪,他們之間可能還有其他勾結。”
陳主任點點頭,讓工作人員把證據收起來,然後對張成和王麗說:“我們需要找你們單獨談話,了解一下詳細情況,另外,還需要找王會計、老周、李大爺他們問問情況,希望你們能幫忙聯系。”
談話在番茄醬廠的臨時辦公室裏進行,陳主任的問題很細致,從修路款的審批流程,到番茄醬廠的原料采購,再到趙剛之前的言行,都一一問到。張成和王麗把知道的都如實說了,包括趙剛秘書送來慰問金的事,還有之前李華文、刀疤的案子裏,趙剛偶爾的“反常舉動”——比如李華文被抓後,趙剛曾在常委會上說“柳河鄉的幹部太激進,容易惹麻煩”。
“這些情況很重要。”陳主任在筆記本上記着,“趙剛和李啓明長期勾結,利用職務之便,在多個鄉鎮項目裏撈錢,柳河鄉的修路款和番茄醬廠只是其中一部分。我們已經掌握了他們挪用公款的初步證據,現在需要更多的證人證言,才能徹底把他們釘死。”
談話結束時,已經是傍晚了。陳主任的工作人員正在跟王會計、老周他們談話,院子裏的村民們還沒走,都在等着消息。李姐端着個大盆走過來,裏面是剛做好的炒面片,還臥了個荷包蛋:“陳主任,張同志,王書記,快吃點飯吧,忙了一下午,肯定餓了。”
陳主任接過碗,嚐了一口,笑着說:“味道真好,比我們機關食堂的好吃多了。你們柳河鄉的人不僅能幹,廚藝還這麼好。”
李姐樂了:“好吃就多吃點!俺們柳河鄉別的沒有,就是實在,做的飯也實在。”
大家圍坐在院子裏的石桌上吃飯,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陳主任看着熱鬧的場面,對張成和王麗說:“你們做得很好,不僅爲柳河鄉的村民辦了實事,還提供了這麼重要的線索。要是所有基層幹部都像你們這樣,基層的問題就好辦多了。”
張成笑了笑:“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都是爲了村民們能過上好日子。”
晚飯剛吃完,陳主任的手機就響了。他接了電話,臉色一下子變得嚴肅:“什麼?李啓明失聯了?好,我知道了,馬上安排人去查他的下落。”
掛了電話,陳主任對大家說:“李啓明不見了,我們的人去他家和辦公室都沒找到,手機也關機了。他肯定是聽到風聲,跑了。”
張成和王麗對視一眼,心裏都沉了下來——李啓明是趙剛的靠山,他跑了,說不定會影響案子的進展,甚至可能會反過來威脅證人。
“你們別擔心,”陳主任看出了他們的顧慮,“我們已經通知了機場、火車站、汽車站,嚴密排查,他跑不了多久。而且,我們已經掌握了他和趙剛貪污的關鍵證據,就算他跑了,也能定趙剛的罪。”
話雖這麼說,大家心裏還是有點不安。晚上,陳主任的工作人員留在番茄醬廠,對證據進行進一步核查;張成和王麗則去了王會計家——王會計下午談話時顯得很緊張,他們擔心趙剛會威脅他,讓他改口。
王會計家住在東溝村的最東邊,是孔舊窯洞。張成和王麗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爭吵聲。推開門,看見趙剛的秘書小李正站在屋裏,手裏拿着個信封,對着王會計吼:“你要是敢跟省紀委亂說,你兒子在縣城的工作就別想保住!這五千塊你拿着,就當是封口費,別不識抬舉!”
王會計蹲在地上,頭埋得很低,手裏攥着個煙袋鍋子,瑟瑟發抖。他的老伴坐在炕邊,眼睛紅紅的,不敢說話。
“李秘書,你這是幹什麼?”王麗走進去,聲音冷冷的,“威脅證人,還想行賄,你就不怕我們報警?”
小李沒想到他們會來,臉色一下子白了,趕緊把信封往口袋裏塞:“我……我就是來看看王會計,沒別的意思。”
“沒別的意思?”張成走過去,擋住門口,“剛才你說的話我們都聽見了,威脅王會計,還想讓他改口,這些我們都會告訴陳主任。你現在最好老實點,跟我們去見陳主任,爭取寬大處理。”
小李慌了,想往門口跑,被張成一把抓住胳膊。他掙扎着:“放開我!我是趙書記的秘書,你們敢抓我?”
“趙書記自身都難保了,你還敢提他?”張成冷笑一聲,“你以爲你能跑掉?省紀委的人已經在查你了,你還是乖乖配合吧。”
王會計這時站了起來,抹了把眼淚:“俺……俺不怕你們威脅!俺要跟省紀委說實話,你們用劣質白糖糊弄俺們,貪污公款,俺都告訴他們!”
小李看着王會計,又看了看張成和王麗,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癱坐在地上,嘴裏喃喃自語:“完了……全完了……”
張成給陳主任打了電話,沒過多久,省紀委的工作人員就來了,把小李帶走了。臨走前,小李還在喊:“是趙書記讓我做的!都是他讓我做的!”
王會計看着小李被帶走,鬆了口氣,對張成和王麗說:“俺……俺之前怕他們報復,沒敢說實話,現在俺不怕了,俺要把知道的都告訴省紀委,不能讓他們再坑害村民。”
王麗拍了拍王會計的肩膀:“你能想通就好,只要咱們配合省紀委,就能把趙剛他們都繩之以法,以後柳河鄉就不會再有人搞鬼了。”
從王會計家出來,夜色已經很深了。黃土塬上的星星很亮,風裏帶着蘋果的甜香。張成和王麗走在土路上,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
“你說,李啓明能跑掉嗎?”王麗突然問,聲音有點輕。
“跑不掉的。”張成搖搖頭,“省紀委已經布了天羅地網,他就算跑得了一時,也跑不了一世。而且,趙剛已經被盯上了,就算李啓明跑了,也能定趙剛的罪。”
王麗點點頭,突然停下腳步,看着張成:“張成,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可能早就被這些困難打垮了,柳河鄉也不會有今天。”
張成看着她,月光下,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樣亮。他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個蘋果,是下午從原料堆裏拿的,擦得幹幹淨淨:“謝什麼?咱們是搭檔,也是……也是一家人。這個蘋果給你,李姐說吃了能保平安。”
王麗接過蘋果,咬了一口,甜汁順着嘴角流下來。她看着張成,臉頰有點紅:“以後……以後咱們一起把柳河鄉建設好,一起看着村民們過上好日子,好不好?”
“好。”張成點頭,心裏暖暖的——他知道,這句話不僅僅是關於柳河鄉,更是關於他們的未來。
第二天一早,省紀委就傳來消息:趙剛被帶走調查了。據說是小李招了,交代了趙剛讓他威脅證人、行賄,還有挪用修路款、通過“誠信糖業”倒賣劣質原料的事。省紀委的工作人員還在趙剛的家裏搜出了大量現金和銀行卡,總金額超過了兩百萬。
村民們聽說後,都高興得不行,有的還放起了鞭炮。番茄醬廠又恢復了生產,這次用的是正規廠家的白糖,老周測了,甜度達標,口感比之前還好。小芳的直播又熱鬧起來,訂單量比之前還多,甚至有外地的超市主動聯系,想跟他們合作。
下午,陳主任來找張成和王麗,說要回省城了,後續的調查會由市紀委負責。臨走前,他拍了拍兩人的肩膀:“你們做得很好,爲我們提供了關鍵證據。趙剛的案子已經基本查清,接下來就是追查李啓明的下落,還有他們背後的其他同夥。你們放心,我們會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送走陳主任,張成和王麗站在番茄醬廠門口,看着遠處的蘋果樹。風從黃土塬上吹過來,帶着甜香,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
“終於可以安心搞生產了。”王麗笑着說,眼裏滿是欣慰。
“是啊,”張成點頭,“接下來,咱們可以把石窪村的蓄水池修起來,再幫西坡村建個核桃加工廠,讓村民們有更多的收入。”
就在這時,張成的手機突然響了,是市紀委的趙科長打來的:“張成,不好了!我們查到李啓明的下落了,他已經逃到鄰省了,而且……而且他手裏有一份‘柳河鄉項目黑名單’,上面有你們和村民們的名字,他說要報復你們!”
張成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他把手機遞給王麗,兩人對視一眼,心裏都沉了下來。雖然趙剛被抓了,但李啓明還在外面,而且還想報復他們,這場鬥爭,還沒有結束。
夕陽慢慢落下,把黃土塬染成了紅色。張成握緊王麗的手,她的手有點涼,卻很堅定。“別擔心,”張成輕聲說,“不管他想幹什麼,咱們都能應對,咱們還有村民們,還有市紀委、省紀委的支持,他贏不了。”
王麗點點頭,抬頭看向遠方。她知道,未來可能還會有困難,但只要他們一起,只要村民們一起,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沒有守護不了的柳河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