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灰黑水箭留下的毒煙尚未散盡，空氣中彌漫着沼澤特有的腐臭和刺鼻的腥氣。
短暫的死寂。
蕭宸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那平靜之下的審視意味，讓林晚剛剛因腎上腺素激增而沸騰的血液迅速冷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寒意。她剛才的舉動，與其說是救人，不如說是下意識的反應。賭對了？還是暴露了什麼？
周顯等人已經持劍護在蕭宸身側，警惕地掃視着幽暗的沼澤方向。趙茗指尖捻着一張淡金色的符籙，隨時準備激發。李逵和王猛則呈犄角之勢，封住了另外兩個方向。
偷襲者沒有發動第二次攻擊。濃霧和彌漫的瘴氣，完美地掩蓋了他們的蹤跡和氣息。
“凝水成箭，腐毒爲引，至少是築基中期的水、毒雙系修士，而且對這片沼澤很熟悉。”周顯壓低聲音，語速很快，臉色凝重，“蕭師兄，恐怕不止一人。”
蕭宸緩緩站起身，撣了撣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他的視線終於從林晚身上移開，投向那片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迷霧澤。
“沖着我來的。”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目標是墜星湖。”
林晚心頭一凜。果然，和她偷聽到的對話對上了。這些人是競爭者，更是敵人。
“繼續趕路，還是……”趙茗詢問，指尖的符籙靈光微微流轉。
“走。”蕭宸簡短地命令，率先邁步，朝着既定的方向，踏入迷霧澤邊緣的泥濘地帶。他步伐穩健，仿佛剛才那致命一擊從未發生，只是周身的氣息，似乎比之前更冷冽了幾分，如同出鞘半寸的利劍。
周顯立刻跟上，同時打了個手勢。李逵和王猛斷後，趙茗則走在林晚側前方半步，隱隱將她護在中間——或者說，監控在更容易掌控的範圍內。
林晚沉默地跟上，踩着前面人留下的、淺淺的腳印。腳下的泥土溼滑黏膩，帶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腥氣。淡灰色的瘴氣如同活物，絲絲縷縷纏繞上來，即便含着避瘴丹，呼吸間也能感到輕微的刺痛和眩暈。更麻煩的是神識感知被嚴重壓制，目力所及不過周身數丈，再遠處便是茫茫灰白，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隊伍行進得很慢，很警惕。周顯手持一個羅盤狀的法器，指針微微顫動，指引着方向，避開那些表面平靜、實則暗藏殺機的泥潭和毒沼。趙茗的符籙始終處於半激發狀態，隨時準備應對從霧中撲出的腐泥鱷或其他東西。
林晚努力調動着微薄的神識，配合着肉眼，警惕地觀察着周圍的一切動靜。她能感覺到，不止一道視線在她身上停留。蕭宸的，周顯的，或許還有其他人的。剛才那一下投擲，讓她這個“累贅”短暫地脫離了“透明”狀態。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前方出現一片相對幹燥的高地，生長着一些低矮扭曲的怪樹。周顯示意暫停休整。
“不能再深入了，霧氣越來越濃，瘴毒也更烈。”周顯查看了一下羅盤，又望了望天色，“在此休整半個時辰，恢復靈力，等午時陽氣最盛時，霧氣會稍退，再走下一段。”
衆人各自找地方坐下調息。林晚也找了塊稍微幹淨點的石頭，吞下一顆辟谷丹，默默運轉引氣訣。這裏的靈氣稀薄且夾雜着毒素，吸收起來事倍功半，但她不敢鬆懈。
閉目調息中，她感覺有人靠近。睜眼，是蕭宸。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手裏拿着一個青玉小瓶。
“接着。”他將小瓶拋過來。
林晚手忙腳亂地接住，觸手溫潤。拔開瓶塞，一股清冽的藥香頓時驅散了周遭的腐臭，裏面是三顆碧瑩瑩的丹藥，靈氣盎然。
“清蘊丹，可解瘴毒，穩固心神。”蕭宸淡淡道，“半個時辰服一顆。”
林晚怔住。這丹藥一看就不是凡品，比她自己換的金瘡藥和蕭宸之前給的鍛骨丹，不知好了多少倍。他爲什麼突然給她這個？
“剛才……多謝。”蕭宸看着她，補充了一句，語氣依舊沒什麼起伏，但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裏，似乎有某種極細微的東西劃過。
林晚立刻低下頭，捏緊藥瓶：“弟子……只是碰巧，不敢居功。”她不敢看他，怕泄露眼中的復雜情緒。
“碰巧？”蕭宸重復，聲音裏聽不出情緒，“反應很快。”
林晚心中一緊。他是在懷疑？懷疑她早有預料？還是……別的？
“霧大，看不清，只是覺得有東西飛過來……”她解釋得有些蒼白。
蕭宸沒再追問，只是又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走回自己之前的位置，重新閉目調息。
林晚握着藥瓶，手心微微出汗。這瓶清蘊丹，是獎勵？是試探？還是……爲了確保她這個“工具”在到達墜星湖前，不至於被毒死？
她分辨不清。這個男人的心思，比這迷霧澤更難以看透。
服下一顆清蘊丹，一股清涼的氣流瞬間流遍四肢百骸，驅散了吸入的微量瘴毒帶來的不適感，連精神都爲之一振。她不敢浪費，抓緊時間煉化藥力，恢復體力。
休整時間將盡，衆人紛紛起身。就在周顯準備再次催動羅盤指引方向時，異變再生！
“吼——！”
一聲沉悶如雷的咆哮，猛然從左側濃霧深處傳來！伴隨着重物碾過泥沼的譁啦聲，一股比之前更加腥臭、更加濃烈的腐毒氣息，如同潮水般洶涌撲來！
“是腐泥鱷！不止一頭！小心！”周顯厲聲示警，長劍已然在手，劍芒吞吐。
話音未落，三道龐大的黑影猛地沖破灰白霧牆，帶着泥漿和腥風，直撲隊伍！
那是三頭體長超過兩丈的腐泥鱷，通體覆蓋着黑褐色的、沾滿黏膩泥漿的硬皮，背部長滿惡心的肉瘤，張開的大口中利齒交錯，滴落着腥臭的涎液，小眼睛閃爍着凶殘的紅光。它們的氣息，赫然都達到了二級妖獸的層次，相當於人類築基初期的修士！在這主場作戰，借助迷霧和泥沼，威脅更大！
“結陣！李逵王猛擋住左邊兩頭！趙茗隨我對付右邊這頭！蕭師兄……”周顯的指揮迅速而果斷。
然而，他話未說完，一直閉目調息的蕭宸，卻在此刻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沒有看那三頭來勢洶洶的腐泥鱷，目光反而越過咆哮的妖獸，投向它們沖出的、霧氣翻騰的深處。
他的眼神，銳利如劍，仿佛要穿透濃霧，看到其後隱藏的東西。
“終於……忍不住了麼。”
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被妖獸的咆哮淹沒，卻帶着一絲冰冷的、近乎期待的意味。
與此同時，林晚在妖獸撲來的瞬間就感到了巨大的危機。她修爲最低，無疑是最好捏的軟柿子。右邊那頭被周顯和趙茗纏住的腐泥鱷，似乎察覺到了這一點，粗壯的尾巴猛地一擺，掃開趙茗激發的一道火牆符，竟舍棄了周顯和趙茗，龐大的身軀以一種不符合其體型的靈活，驟然轉向，張開血盆大口，朝着落單的林晚猛噬過來！
腥風撲面，死亡的氣息如此真切！
林晚全身汗毛倒豎，心髒驟停。她下意識地想躲，但腳下是溼滑的泥沼，速度根本快不起來。想激發蕭宸給的那張低級神行符，卻因靈力運轉滯澀而慢了一拍！
眼看那布滿利齒、滴落着惡臭黏液的大口就要將她整個吞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錚！”
一聲清越的劍鳴，仿佛龍吟九天，驟然響徹這片被迷霧和獸吼籠罩的沼澤！
一道璀璨奪目、凌厲無匹的秋水般劍光，後發先至，以一種超越視覺捕捉極限的速度，精準無比地斬在了腐泥鱷大張的上顎！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聲輕微卻令人牙酸的“嗤”響。
劍光掠過。
那碩大的鱷首，從口鼻處開始，出現了一道平滑無比、細若發絲的血線。
下一刻，鱷首的上半部分，連同小半個身軀，沿着那道血線無聲滑落，轟然砸進泥沼，激起漫天腥臭的泥漿。剩下的半截殘軀兀自抽搐了幾下，才徹底不動。腥臭的血液汩汩涌出，染紅了大片泥水。
一劍，秒殺二級妖獸！
林晚僵在原地，臉上濺了幾滴冰冷腥臭的鱷血，瞳孔因極度震驚而放大。她緩緩轉過頭，看向劍光來處。
蕭宸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依舊立在原地，甚至沒有邁出一步。他右手保持着並指前點的姿勢，指尖繚繞着一縷尚未散盡的、凌厲無雙的劍氣。那柄秋水劍，甚至未曾真正出鞘，只是劍鞘微震。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淡漠，仿佛剛才只是隨手碾死了一只蟲子。
另一邊，周顯和趙茗壓力大減，配合更加默契，劍光符火交錯，很快將剩下兩頭腐泥鱷也斬殺當場。李逵和王猛也解決了左邊的兩頭（原來濃霧中還潛藏了一頭）。戰鬥結束得很快，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和腐臭味更加濃烈。
周顯等人看向蕭宸的目光，充滿了敬畏。他們知道蕭宸強，但沒想到強到這種地步。築基期秒殺同階妖獸，這不僅僅是修爲的碾壓，更是對力量掌控到了極致的體現。
林晚低下頭，用力擦掉臉上的血污，心髒還在不規律地狂跳。那一劍的風采，深深印入了她的腦海。這就是未來魔尊的實力嗎？即便是在他“溫潤如玉”的僞裝期，也已然如此可怕。
蕭宸收回手，指尖的劍氣悄然消散。他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再次投向腐泥鱷沖出的方向，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會引來更多東西。”周顯迅速檢查了一下戰場，割取了腐泥鱷身上有價值的材料（妖丹、皮革、利齒），催促道。
隊伍再次啓程，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每個人都明白，剛才的偷襲和妖獸襲擊，恐怕只是開始。這片迷霧澤，比預想的更加危險，也更加……不歡迎他們。
又前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霧氣似乎稀薄了一些，隱約能看到一片黑沉沉的、泛着微光的區域——是水面。
“快到沼澤中心的水域了，穿過那片水域，就能抵達對岸的安全地帶。”周顯看着羅盤，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
然而，走在隊伍末尾的林晚，卻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不是恐懼，更像是一種……奇異的牽引感，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那片黑沉沉的水域深處，與她貼身收藏的那張紙條，產生了極其微弱的共鳴。
她下意識地按住胸口，那裏，油布包裹的紙條正緊貼着皮膚。
“深淵之種，始於微時。破局之鑰，或在異魂。”
破局之鑰……在這片死亡沼澤的中心？
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
就在隊伍即將踏出水畔泥濘，步入那片看似平靜的黑色水域時——
異變，第三次發生！
這一次，並非來自妖獸，也並非來自暗處的偷襲者。
而是來自他們腳下的，這片看似死寂的沼澤本身。
毫無征兆地，方圓數十丈內的泥沼，突然劇烈地翻騰、涌動起來！仿佛地底有一頭巨獸正在蘇醒！濃鬱的、幾乎化爲實質的灰黑色瘴氣從每一個泥漿氣泡中瘋狂涌出，瞬間將本就稀薄的視野徹底遮蔽！
更可怕的是，一股龐大、陰冷、混亂、帶着無盡怨毒與腐朽氣息的意志，猛然從沼澤深處爆發開來，如同無形的風暴，橫掃過每個人的識海！
“啊——！”修爲最低的林晚首當其沖，只覺腦袋像被重錘狠狠砸中，眼前一黑，無數充滿惡意的嘶吼、慘叫、低語在她腦中瘋狂炸響，幾乎要將她的神魂撕碎！她慘叫一聲，抱住頭顱，踉蹌着跪倒在地。
周顯、趙茗等人也是臉色煞白，身形搖晃，顯然也受到了強烈的沖擊，各自運功抵御，法器靈光亂閃。
唯有蕭宸，身形依舊挺直如鬆。他周身泛起一層淡淡的、幾乎透明的清輝，將那無形的精神沖擊隔絕在外。但他的眼神，卻在這一刻，亮得驚人，死死盯着翻騰的沼澤中心，那裏，泥漿如同噴泉般向上涌起，形成一個不斷擴大的、幽深的漩渦！
一股遠比腐泥鱷強大十倍、百倍的恐怖氣息，正從漩渦深處，緩緩升起！
“這是……‘地穢陰靈’？！”周顯失聲驚呼，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顫抖，“這種東西……不是只存在於極陰絕地嗎？！怎麼會出現在迷霧澤？！”
地穢陰靈？林晚頭痛欲裂，勉強維持着一絲清明，捕捉到這個陌生的詞。聽起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止是地穢陰靈，”蕭宸的聲音響起，冰冷而清晰，穿透了瘴氣和精神沖擊的幹擾，“還有‘引魂香’的味道。很淡，但逃不過本座的感知。”
他轉過頭，目光如冰刃般掃過衆人，最後，落在了因爲痛苦而蜷縮在地、臉色慘白如紙的林晚身上。
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要將她裏外看穿。
“我們之中，”他緩緩道，每一個字都帶着千鈞之力，“有人身上，帶了不該帶的東西。”
“或者……引來了不該來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