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香?”
蕭宸冰冷的指控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本就因“地穢陰靈”出現而緊繃的氣氛。灰黑色的瘴氣漩渦越擴越大,中心翻涌的泥漿呈現出令人作嘔的暗紅色澤,那股陰冷、怨毒、混亂的意志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持續刺穿着每個人的識海防御。
林晚抱着幾乎要裂開的頭顱,蜷縮在溼冷的泥地上,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蕭宸那句話像驚雷在她耳邊炸開——有人帶了不該帶的東西?引來了不該來的東西?是指她嗎?是那張紙條?!
強烈的恐懼和被揭穿的寒意讓她渾身發冷,但比這更強烈的,是那沼澤深處傳來的、與她胸口紙條產生共鳴的奇異牽引力。那感覺越來越清晰,帶着一種古老的、晦澀的召喚,與她神魂深處某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東西隱隱呼應。
“不是我!”李逵第一個嘶聲反駁,臉色因抵御精神沖擊而漲紅,“蕭師兄明鑑!弟子身上絕無引魂香這等邪物!”
王猛也緊跟着喊道:“弟子也沒有!定是有人暗算!”
趙茗和周顯雖然沒立刻開口,但眼神也迅速掃過同伴,戒備之意陡增。
蕭宸沒有理會他們的辯白,他周身那層淡淡的清輝穩如磐石,將所有精神沖擊和穢氣隔絕在外。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緩慢而仔細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從周顯、趙茗、李逵、王猛,最後,再次定格在幾乎無法動彈的林晚身上。
他的視線在她沾滿泥污的
、微微顫抖的手,她緊按着的胸口,她慘白臉上那雙因爲痛苦和驚懼而顯得有些渙散的眼眸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銳利如解剖的刀。
“地穢陰靈,乃地脈穢氣與陰魂怨念經年累月淤積所化,性喜追逐陰魂、異氣、或某些特定的‘標記’。”蕭宸的聲音不高,卻壓過了沼澤翻騰的汩汩聲和陰靈發出的無形嘶嚎,“引魂香,正是引導、甚至吸引此類陰穢之物的媒介之一。”
他頓了頓,目光從林晚身上移開,再次看向那越來越不穩定的暗紅漩渦:“此物雖陰邪,但煉制不易,氣息獨特。方才妖獸襲擊時,本座便隱約有所察覺,只是被血腥和腐毒遮掩。此刻陰靈躁動,其味方顯。”
他說的每句話都敲打在林晚心上。妖獸襲擊時?是了,那時她因爲偷聽到的對話和突然的偷襲而心神震動,或許泄露了一絲氣息?還是這所謂的“引魂香”,根本就是那紙條本身,或者包裹紙條的油布帶來的?
“搜!”周顯當機立斷,忍着識海的不適,厲聲道,“所有人,立刻檢查自身及儲物法器,不得遺漏任何可疑之物!”他的目光也狐疑地掃向林晚,顯然,這個修爲最低、來歷最可疑的外門弟子,嫌疑最大。
趙茗立刻開始翻查自己的儲物袋。李逵和王猛對視一眼,也開始動作,但臉上都帶着屈辱和憤懣。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搜身?一旦搜出來……蕭宸會怎麼處置她?一個身懷不明邪物、引來如此凶險之物的“異魂”?
漩渦中心,一只覆蓋着漆黑淤泥、指爪扭曲尖銳的巨手,緩緩探了出來,帶着更加濃鬱的腐朽和死亡氣息,猛地抓向離漩渦最近的周顯!
“小心!”趙茗驚呼,一張雷符脫手而出,轟在巨手上,炸開一團刺目的電光。那巨手微微一滯,表面淤泥剝落少許,露出下方青黑色的、仿佛被水浸泡了千百年的皮膚,竟未受到實質傷害,只是更加暴怒地揮舞起來,帶起腥臭的泥浪。
戰鬥瞬間爆發!周顯劍光如練,趙茗符籙連發,李逵和王猛也怒吼着祭出法器,攻向那不斷從漩渦中掙扎而出的、形態模糊卻氣息恐怖的陰靈主體。泥漿飛濺,靈光炸裂,夾雜着陰靈尖銳的精神嚎叫,場面混亂至極。
沒人再有空“搜身”。
林晚掙扎着想爬起來,離開這危險的中心區域,但神魂的刺痛和那越來越強的牽引力讓她四肢發軟,動作遲緩。她看到蕭宸依然站在原地,甚至沒有參與對陰靈的攻擊,只是冷眼旁觀着戰局,目光偶爾掃過戰場,掃過她,掃過那翻騰的漩渦深處。
他在等什麼?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那地穢陰靈似乎認準了林晚這個“吸引源”,在承受着周顯等人狂風暴雨般攻擊的同時,一條完全由黏稠污穢泥漿構成的、粗大滑膩的觸手,毫無征兆地從林晚身後的泥沼中暴起,如同毒蟒般卷向她的腰腹!
太快了!太近了!林晚甚至來不及驚呼,只感到一股冰冷滑膩、帶着無窮惡意的力量瞬間纏上了她的身體,猛地收緊,將她朝漩渦方向拖拽!
“救我——!”窒息感和被拖入無盡深淵的恐懼讓她發出了短促的尖叫。
周顯等人被陰靈主體纏住,一時救援不及。
眼看林晚就要被拖入那散發着不祥暗紅光芒的漩渦——
一道比之前斬殺腐泥鱷時更加凝練、更加純粹的秋水劍光,再次亮起!
這一次,劍光並非斬向觸手,而是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精準,點在了林晚被觸手纏繞處、緊貼着衣襟的某個位置!
“嗤啦!”
布帛撕裂的聲音。
不是林晚的衣服,而是她貼身收藏、用油布包裹了好幾層的——那張紙條!
包裹的油布在劍光下無聲碎裂,裏面的紙條被精準地挑飛出來,打着旋兒,飄向半空。
在紙條離開林晚身體的瞬間,那纏繞着她的污穢觸手,如同被烙鐵燙到一般,猛地一顫,竟鬆開了些許!而沼澤深處傳來的那股針對她的、強烈的怨毒牽引力,也出現了一刹那的紊亂和減弱!
就是這一刹那!
林晚感覺腰間一緊,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將她從觸手的束縛中猛地拉開,向後拋飛。她踉蹌着落地,脫離了最危險的區域,驚魂未定地抬頭。
只見那張泛黃的紙條,正飄飄悠悠地,落向翻騰的暗紅漩渦。
蕭宸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漩渦邊緣。他並未去接那張紙條,只是看着它墜落。
紙條在接觸到漩渦表面濃鬱穢氣的瞬間,並沒有像普通紙張一樣被腐蝕或浸透。
它上面的那行墨字——“深淵之種,始於微時。破局之鑰,或在異魂”——猛地爆發出一種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幽暗光芒!
那光芒並不刺眼,卻帶着一種奇異的“存在感”,瞬間壓過了漩渦的暗紅、瘴氣的灰黑,甚至暫時驅散了周遭的陰冷和怨毒意志!
即將完全爬出漩渦的地穢陰靈發出一聲混合着痛苦、憤怒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畏懼的尖嘯!它那龐大的、由穢氣和怨念構成的身軀,在這幽暗光芒的照射下,竟然劇烈地扭曲、波動起來,仿佛受到了某種本質上的克制!
周顯等人的攻擊趁勢落在陰靈身上,終於造成了明顯的傷害,大團污穢的“軀體”被打散,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幽暗光芒只持續了短短一息,便驟然收斂,連同那張紙條一起,無聲無息地沒入了漩渦深處,消失不見。
仿佛從未出現過。
但地穢陰靈的暴怒和痛苦卻是真實的。它似乎被徹底激怒,又似乎感到了極大的威脅,不再執着於林晚或其他人,而是瘋狂地揮舞着觸手和利爪,攪動着沼澤,想要鑽回地底,又似乎想將那個吞噬了紙條的漩渦徹底毀掉。
場面更加混亂。
蕭宸站在漩渦邊緣,衣袂在陰靈掀起的腥風中獵獵作響。他低頭,看着那逐漸平復、但顏色似乎比之前更加暗沉幾分的漩渦,眼神幽深難測。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捻着一小片幾乎看不見的、焦黑的碎屑——那是包裹紙條的油布,在劍光下未曾完全湮滅的一丁點殘留。
他將這碎屑湊近鼻端,極其輕微地嗅了一下。
然後,他的目光,再次轉向剛剛死裏逃生、正癱坐在泥地裏、臉色慘白如鬼、眼神空洞地望着漩渦方向的林晚。
這一次,他眼中的審視,變成了某種更加復雜、更加深沉的東西。
疑惑,探究,以及……一絲被隱藏得極好的、冰冷的興味。
“原來如此。”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他自己能聽見,“引魂的不是香……是‘印’。”
他收起那點碎屑,不再看那兀自發狂卻已顯頹勢的地穢陰靈,轉身走向林晚。
周顯等人雖然不明所以,但見陰靈攻勢減弱、甚至有退縮跡象,精神大振,攻擊更加猛烈。很快,那龐大的陰靈發出一聲不甘的哀嚎,殘軀猛地炸開,化作漫天污濁的泥雨和消散的怨念,重新融入沼澤。翻騰的漩渦也漸漸平息,恢復成一片死寂的黑色水面,只是顏色似乎比之前更深沉了些。
戰鬥結束。衆人都是氣喘籲籲,靈力損耗巨大,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泥污和陰穢氣息,頗爲狼狽。唯有蕭宸,依舊纖塵不染,連發絲都未曾亂。
他走到林晚面前,停下。
林晚抬起頭,看着他。經歷了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尤其是紙條被激發、脫離身體的瞬間,她感覺像是有什麼一直緊貼着她的、無形的東西被剝離了,神魂的刺痛減輕了許多,但一種更深沉的空虛和茫然涌了上來。那紙條……到底是什麼?蕭宸又知道了多少?
蕭宸俯視着她,看了幾秒,忽然伸手。
林晚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以爲他要做什麼。
但他只是用指尖,極快地在她眉心處虛點了一下。
一點微涼的氣息滲入,迅速流轉全身,幫她平復了體內因恐懼和沖擊而紊亂的氣息,也驅散了最後一絲侵入識海的陰穢寒意。
“能走嗎?”他問,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剛才那驚險萬分的搶奪、紙條的異變、以及他指尖那點殘留的碎屑,都從未發生過。
林晚愣了一下,點點頭,掙扎着站起來,腿還有些發軟。
“此地不宜久留,陰靈雖散,穢氣未消,恐有變異。”周顯走過來,雖然疲憊,但依舊盡職地提醒,同時忍不住又看了林晚一眼,眼神驚疑不定。剛才那張紙條的異象和蕭宸的舉動,他都看在眼裏,心中疑竇叢生。
蕭宸“嗯”了一聲,率先邁步,走向沼澤水域對岸。這一次,他沒有再用那種極限速度,步伐平穩,似乎刻意放慢了節奏。
隊伍再次啓程。穿過這片寬闊卻死寂的黑色水域時,再沒有遇到任何襲擊。但那水面的顏色,總讓人覺得不安。林晚緊緊跟在隊伍中間,不敢再落單。胸口原本藏着紙條的地方空蕩蕩的,卻仿佛還殘留着那幽暗光芒帶來的冰冷觸感,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
接下來的路程順利得出奇。或許是因爲地穢陰靈的潰散震懾了其他潛藏的危險,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他們再未遇到像樣的阻礙。終於在日落之前,穿過了整片迷霧澤,踏上了堅實幹燥的土地。
前方,地勢開始逐漸隆起,空氣中彌漫的水汽和腐臭被一種更加清冽、卻也更加荒涼的氣息取代。遠處天際,隱約能看到一片巨大的、仿佛將天空都映成暗沉色調的陰影——那就是他們的目的地,墜星湖所在的區域。
夜幕降臨,隊伍在一片背風的岩石地帶扎營。篝火燃起,驅散了南荒之地的夜寒。
周顯等人輪流打坐恢復,氣氛沉默而壓抑。白天的經歷太過詭異,尤其是最後那地穢陰靈的異動和林晚身上飛出的詭異紙條,像一塊石頭壓在每個人心頭。但他們都很識趣地沒有多問,只是暗中觀察着蕭宸和林晚。
蕭宸獨自坐在一塊高聳的岩石上,面朝墜星湖的方向,閉目調息。月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清冷孤絕的輪廓。
林晚蜷縮在離篝火稍遠的角落,裹着一件從儲物袋裏拿出的舊披風,依舊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她抱緊膝蓋,看着跳躍的火光,腦子裏反復回放着白天的一幕幕。
紙條沒了。那個可能是唯一線索的“破局之鑰”,以一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消失在沼澤深處。
蕭宸發現了。他看到了紙條上的字,看到了紙條的異變。他說的“印”是什麼意思?他會不會已經猜到了“異魂”指的是她?
接下來,等待她的會是什麼?是更加嚴密的監控,還是……失去價值後的清理?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無援。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林晚昏昏欲睡之際,一個平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用的是傳音入密:
“那張紙,從何而來。”
是蕭宸。他依舊坐在岩石上,甚至沒有睜開眼睛。
林晚渾身一僵,睡意全無。她咬了咬下唇,同樣以傳音回應,聲音帶着疲憊和一絲顫抖:“弟子……真的不知道。它就在我房間一個舊鐵盒裏,和幾片枯葉、一塊焦木放在一起。鐵盒藏在很隱蔽的地方,我以前從未發現過,是……是三個月前,準備離開宗門時才偶然找到的。”
她說的基本是實話,只是隱去了自己對紙條內容的猜測和“異魂”的自我認知。
蕭宸沉默了片刻。
“上面的字,何解?”
“弟子……不懂。”林晚硬着頭皮回答,“筆跡很陌生,內容也……很古怪。深淵之種……破局之鑰……異魂……弟子完全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帶着它,只是覺得……可能是什麼重要線索,又怕惹麻煩,才藏了起來。”
“重要線索?”蕭宸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關於什麼的線索?”
“我……我不知道。”林晚感到壓力巨大,“只是……一種感覺。”
又是片刻的沉默。
“你今日被陰靈攻擊時,有何感覺?”蕭宸換了個問題。
林晚回想起來,依舊心有餘悸:“很冷……很混亂……腦子裏有很多可怕的嘶吼……還有……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沼澤深處……吸引着它,也吸引着我身上的……那張紙。”她斟酌着詞句,沒敢說那吸引力是針對她神魂深處的某種東西。
“吸引……”蕭宸重復這個詞,終於睜開了眼睛,在月色下,那雙眸子顯得格外幽深,“看來,那‘印’的目標,不僅是陰穢之物,也對特定的‘魂’有所感應。”
他轉過頭,目光隔着篝火和夜色,落在林晚身上。
“你之前說,你是‘穿書’而來,知曉一些‘未來’。”他的聲音很緩,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那麼,關於這‘墜星湖’,關於‘癸亥年七月初七’,關於‘陰元珠’……你知道的,恐怕不止你之前說的那些吧。”
篝火噼啪一聲,爆開幾點火星。
林晚的呼吸,驟然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