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風的腳步沉穩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圍觀人群的心跳上。
那些平日裏嘻哈打鬧的戰士,此刻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家屬區的軍嫂們更是下意識地後退,爲這位“活閻王”讓開了一條通路。
許知知站在自家門口,看着那個高大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近,心跳得厲害。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將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在心裏過了好幾遍。千萬不能慌,一慌就容易出錯。
顧長風在她面前站定,黑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似乎想從她那副怯生生的表情裏看出些什麼。
許知知緊張地攥緊了衣角,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緒。
“嫂子可真厲害!”
“是啊,這地都能種出菜來,神了!”
人群裏,不知是誰帶頭誇了一句,壓抑的氣氛頓時被打破,議論聲再次嗡嗡響起。
顧長風沒有理會,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許知知一眼,然後轉身,重新走向那片創造了奇跡的土地。
他走到地頭,在所有人注視下,緩緩蹲下身。
他伸出手,沒有去碰那些嬌嫩的菜苗,而是捻起了一撮地上的土。灰白色的泥土,帶着明顯的鹽鹼結晶,在他的指間搓了搓,幹澀粗糲。
就是這樣的土。
他又看向那些翠綠的嫩芽,每一株都長得筆直,葉片舒展,充滿了生命力。
這根本不合常理。
許知知遠遠看着他的背影,心裏更是七上八下。這男人太敏銳了,比她末世裏遇到的任何一個對手都難纏。
顧長風站起身,目光冷冽地掃過周圍黑壓壓的人群。
“都看夠了?”
冰冷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打了個哆嗦。
“不用出操了?不用上工了?食堂不用開飯了?”
一連三問,像三記耳光,抽在每個看熱鬧的人臉上。
戰士們瞬間反應過來,帶隊的排長臉都白了,趕緊整隊:“看什麼看!全體都有,回去繼續訓練!”
“是!”
幾十號戰士呼啦啦地跑了個幹淨。
家屬區的軍嫂們也訕訕地準備散開,特別是劉翠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只想趕緊溜走。
“等一下。”顧長風的聲音再次響起。
劉翠花身子一僵,硬着頭皮轉過身,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顧……顧團長。”
顧長風的眼神沒有一絲溫度:“我記得,你說過什麼?”
劉翠花腦子“嗡”的一下,整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周圍的軍嫂們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憋得臉都紅了。
“我……我……”劉翠花支吾了半天,差點哭出來。
“以後管好自己的嘴。”顧長風懶得跟她多費口舌,冷冷地丟下一句。
這話一出,所有軍嫂都倒吸一口涼氣。
劉翠花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連點頭:“我錯了,團長,我再也不敢了!”
處理完始作俑者,顧長風不再看任何人,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回許知知身邊。
“回家。”
他只說了兩個字,便率先推開了家門。
許知知趕緊跟了進去,身後的唐心月想說什麼,卻在顧長風那冷峻的背影下,一個字也不敢說,只能擔憂地看着門被關上。
屋子裏,光線昏暗。
顧長風沒有坐下,就站在桌邊,高大的身影幾乎將窗外透進來的光全擋住了。
壓迫感十足。
許知知緊張地站在他對面,低着頭,活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那些種子,發黴了。”他終於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來了,來了!正題來了!
許知知心裏的小人兒抱着頭尖叫,面上卻依舊是那副柔弱可憐的樣子。
她抬起頭,眼睛裏迅速蒙上一層水汽,聲音帶着一絲委屈和後怕:“我……我也不知道會這樣。”
“說。”顧長風的語氣不容置喙。
許知知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才用細若蚊蠅的聲音開始講述她編好的故事。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我奶奶帶我回鄉下老家住過一陣子。”
“村裏有個種了一輩子地的孤寡老人,我奶奶看他可憐,經常讓我給他送點吃的。”
“他……他就跟我說了一個土方子。他說,有些種子看着壞了,其實是睡着了,只要用對法子,就能把它們叫醒。”
顧長風靜靜地聽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許知知偷偷覷了他一眼,見他沒打斷,便繼續往下說。
“那個方子叫,就是……就是用燒過的草木灰,還有爛掉的菜葉子,再加上一點點鹹水,放在一起漚。”
她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顧長風的神色。
“漚到發臭,味道越沖越好。用那個水去澆地,他說能把‘睡着’的種子叫醒,還能讓不長東西的鹽鹼地也變得有勁兒。”
這個解釋,完美地對應了她之前提着怪味水桶的怪異舉動。
在科學不普及的年代,這種聽起來神神叨叨的“土方子”,反而比科學理論更容易讓人將信將疑。
“我……我本來也只是想試試……”許知知說着,聲音更低了,“我沒想到,真的成了。顧團長,我是不是闖禍了?”
她抬起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眼神清澈又惶恐,仿佛真的被自己無意中搞出的大場面嚇壞了。
屋子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顧長風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她臉上掃來掃去。
這個故事,聽起來荒誕,卻又似乎天衣無縫。
他當然不全信。
可除了這個解釋,他找不到任何其他的理由,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親眼看到許知知每天提着那半桶水去澆地,親眼看到她累得坐在地頭發呆,也親眼看到她天沒亮就起來,在地裏一顆一顆地埋下那些發黴的種子。
如果不是有什麼秘方,難道真的是神仙顯靈?
他寧願相信前者。
許知知被他看得心裏發毛,這家夥的眼神太銳利了,她感覺自己那點小伎倆在他面前,就像透明的一樣。
就在她快要繃不住的時候,顧長風終於移開了視線。
“這個土方子,還有誰知道?”他的聲音依舊冷硬。
許知知趕緊搖頭:“沒了。那個老人……我後來再回去,就聽說他已經不在了。”
死無對證,完美!
“以後,不準再跟任何人提起。”顧長風下達了命令。
許知知心裏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她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蒙混過去了。
“好。”她乖巧地點頭。
顧長風看着她那副順從的模樣,心裏那股莫名的煩躁感卻更重了。他走到桌邊,提起那個軍綠色的水壺,倒了一杯水,遞到她面前。
“喝點水。”
水還是溫的。
許知知愣愣地接過搪瓷杯,杯壁的溫度順着指尖傳來,暖暖的。
她低頭喝了一口,是幹淨的甜水。
“那塊地,”顧長風看着窗外,似乎在自言自語,“既然種出來了,就得看好。我會讓警衛班在那邊設個牌子,不準任何人靠近。”
許知知捧着杯子,沒說話。
“以後提水、澆地這種事,讓小王去做。”他補充道。
許知知猛地抬頭:“不行!”
話說出口,她才發覺自己反應過激了。她趕緊找補:“我的意思是……那個方子,只有我一個人會用。別人……別人弄不好的。”
開玩笑,讓別人去,她的生機值怎麼輸送?她的異能還怎麼升級?
顧長風回頭,看着她着急的樣子,眼神變得有些復雜。
他沉默了片刻,最終妥協了。
“水我來提。”
他丟下這句話,不再給她反駁的機會,“今天你也嚇壞了,再回去睡會兒,早飯我等會兒去食堂打了拿回來。”
說完,他便拉開門,走了出去。
許知知捧着溫熱的搪瓷杯,看着那扇被關上的木門,半天沒回過神來。
這個男人,就這麼信了?
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真假,他在乎的,是如何把這件事的影響控制在最小範圍,如何保護她這個“闖了禍”的妻子。
許知知喝了一口水,心裏泛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末世十年,她都是一個人生死搏殺,從未有人這樣,不問緣由地站在她身前,爲她擋住所有風雨。
這個冰山,好像……也沒那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