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砰”地一聲關上,像一把鎖,將兩個世界徹底隔開。
吉普車緩緩啓動,窗外,父母兄長和鄉親們的身影在揚起的塵土中漸漸模糊,最終變成一個個小點。
葉蓁蓁終究還是沒忍住,一滴溫熱的淚珠掙脫眼眶,順着臉頰滑落。
這不是悲傷,而是告別。告別那個愚蠢的、被辜負的、慘死收場的前世。
身邊傳來細微的衣料摩擦聲,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伸了過來,掌心躺着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軍綠色手帕。
她一怔,轉過頭。
陳敬嚴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下頜線繃得死緊,仿佛只是隨手完成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動作。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做出這個動作前,他那顆習慣了發號施令的心,罕見地猶豫了。
他從不習慣做這種細膩的事。
但看着那滴淚從她眼角滾落,他胸口像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扎了一下。
他想起她在河裏掙扎時的倔強,而此刻,這滴淚卻像洗去了她所有的堅硬外殼,只剩下最柔軟的、令人心悸的脆弱。
一種陌生的、想要撫平她所有褶皺的沖動,壓倒了一切理智。
葉蓁蓁接過手帕,入手是幹淨的皂角味,還混着一絲他身上獨有的、清冽好聞的氣息,帶着他身體的溫度。
指尖不經意間劃過他溫熱的掌心,那粗糙的薄繭與她細膩的肌膚相觸,兩人都像被微弱的電流擊中。
她飛快地收回手,心尖都麻了一下,他則幾不可查地蜷了蜷手指,將那一點柔軟的觸感和餘溫握進了掌心。
她低頭擦了擦眼淚,看着身邊男人冷硬的側臉輪廓,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這座冰山,好像……也並非堅不可摧。
“如果想家了,就跟我說。”男人低沉的嗓音在狹小的空間裏響起,“隨時可以回來。”
葉蓁蓁捏着手帕,抬起一雙水汽氤氤的杏眼:“你說話算數?”
“我陳敬嚴說的話,都算數。”他看着她,又補充了一句,語氣有些生硬,像是在努力嚐試一種自己不熟悉的溫柔。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別哭了。再哭,妝都花了,就不漂亮了。”
什麼?
不漂亮了?
這怎麼行!
她這輩子最大的本錢就是這張臉,還沒徹底把這男人拿下,怎麼能讓他看到自己醜的一面!
葉蓁蓁瞬間忘了傷感,緊張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真的花了嗎?”
看着她瞬間從梨花帶雨切換到驚慌失措的小模樣,陳敬嚴那刻板的心上,仿佛被小貓的爪子輕輕撓了一下,癢癢的,還有點說不清的愉悅。
他難得地起了逗弄的心思,伸手,用指腹輕輕捏了捏她滑嫩的臉頰。
“沒有,還是很漂亮。”
他的指腹帶着薄繭,觸感有些粗糙,卻燙得葉蓁蓁臉頰發熱,那熱度仿佛要一路燒到心底去。
她瞪大眼睛,努力做出凶巴巴的樣子:“你沒騙我?”
“不信,你問鐵柱。”陳敬演一本正經地禍水東引。
正在前面專心開車,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趙鐵柱,猛地從後視鏡裏對上自家團長深邃的目光,差點一腳把油門當刹車踩了。
天!
團長居然會開玩笑了?
還會拿他當擋箭牌了?
葉蓁蓁立刻轉頭,對着前排的靠背問道:“鐵柱,你們團長是不是在騙我?”
趙鐵柱脖子一梗,用盡畢生所學,大聲回答:“嫂子!團長絕對沒有騙您!您今天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姑娘,不,是仙女!跟畫裏走出來的一樣!”
說完,他從後視鏡裏看到團長投來一個警告的眼神,瞬間脖子一涼。
完了,說過了,團長嫌他話多了。
趙鐵柱立刻閉嘴,目不斜視,心裏卻在瘋狂呐喊:這還是我們那個能用眼神凍死人的活閻王嗎?這簡直是繞指柔啊!
葉蓁蓁被誇得心花怒放,轉過頭,故意鼓着腮幫子,對陳敬嚴哼了一聲:
“看在鐵柱這麼誠實的份上,這次就相信你。要是讓我知道你騙我,我可不會放過你的!”
“哦?”
陳敬嚴看着她這副張牙舞爪卻毫無威懾力的小模樣,忽然傾身。
高大的身軀帶着一股凜冽的男性氣息,瞬間將她籠罩。
他身上那股幹淨的皂角味和淡淡的酒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味道,將她牢牢包裹。
他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廓,聲音低沉得像在拉動大提琴的最低音弦。
“說說,怎麼個不放過法?”
葉蓁蓁的心跳漏了一拍,整個人都僵住了。
男人靠得太近,她甚至能看到他漆黑眼眸裏自己小小的、驚慌的倒影。
她的臉“轟”的一下,紅得能滴出血來。
“陳……小叔,你……你離我太近了。”她下意識地往車門邊縮了縮,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哼。
一聲“小叔”,讓陳敬嚴的眼神倏地暗了暗。
他不喜歡這個稱呼,這像一道無形的牆,時刻提醒着他和她之間那段不光彩的開始,也把他推到了一個“長輩”的位置上。
他想要的,是丈夫的位置。
他直起身子,重新坐正,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車廂裏的曖昧氣息淡去,但空氣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他看着她羞窘地垂着頭,耳根都紅透了,心裏那點陌生的癢意,又擴大了幾分。
娶這麼個會臉紅、會撒嬌、還會亮爪子的小媳婦,似乎……確實是個不錯的決定。
車子一路向北,在顛簸中駛向了此行的目的地。
當遠遠看到村口那棵老槐樹,聽到那喧天鑼鼓和鼎沸人聲時,葉蓁蓁知道,陳家老宅到了。
那是一個比葉家村更熱鬧,也更復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