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回門的日子。
蘇曼起了個大早,特意挑了一件原身壓箱底的紅格襯衫,雖然舊了點,但勝在喜慶。
她對着破鏡子照了照,氣色紅潤,眉眼含春,哪裏像是受氣的受氣包,分明是被滋潤得正好的小媳婦。
蕭北辰已經在院子裏把那輛借來的二八大杠擦得鋥亮。
車把上掛着兩瓶罐頭,兩包紅糖,還有昨天買的一塊那的確良布頭。
這禮數,放在這十裏八鄉,那是頂頂有面子的。
“走吧。”蕭北辰拍了拍後座,那上面不知道什麼時候綁了個棉墊子。
蘇曼心裏一暖,這糙漢子,心細起來真要命。
她也不扭捏,跳上車,順手就環住了男人勁瘦的腰。
蕭北辰渾身一僵,腳下蹬車的力氣大了幾分,車輪子飛快地轉動起來。
到了蘇家門口,還沒進屋,蘇曼就聽見裏面傳來王桂花那標志性的公鴨嗓。
“那個死丫頭今天回門,一會兒讓她去把後院的柴劈了,再把豬圈起一遍。”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也就是回來幹活還能有點用。”
蘇曼冷笑一聲,在蕭北辰腰間掐了一把,低聲說:“北辰哥,一會兒看我眼色行事。”
蕭北辰沒說話,只是那只大手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滾燙。
“喲,還知道回來啊?”
王桂花正磕着瓜子,見兩人進來,眼皮都沒抬一下。
旁邊坐着的蘇老爹也是吧嗒吧嗒抽着旱煙,一副你是外人的冷漠樣。
蘇婉坐在窗邊,正拿着一塊新布料比劃,看見蘇曼進來,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
“姐,這回門禮看着不輕啊,看來瘸……姐夫對你不錯嘛。”
蘇曼假裝沒聽出那聲“瘸子”,笑盈盈地把東西往桌上一放。
“娘,這可是北辰特意去供銷社買的,平時自家都舍不得吃呢。”
王桂花瞥了一眼那點東西,撇撇嘴:“就這點?打發叫花子呢?”
“行了,東西放那,去後院幹活去!家裏豬還沒喂呢。”
王桂花指使慣了,根本沒把蕭北辰放在眼裏。
蘇曼卻沒動,反而身子一軟,哎喲一聲靠在了蕭北辰身上。
“北辰哥,我頭暈……可能是昨晚……太累了,早上又沒吃飽。”
這話說的,充滿了歧義。
蕭北辰配合得極好,那張冷硬的臉瞬間沉了下來,目光如刀子般射向王桂花。
“我媳婦是回來做客的,不是來當長工的。”
“再說了,她在蕭家,我連洗腳水都舍不得讓她倒,你讓她去喂豬?”
這一嗓子中氣十足,震得屋頂灰都撲簌簌往下掉。
王桂花被嚇了一跳,手裏的瓜子撒了一地。
“你……你個……這是我也算她半個娘!讓她幹點活怎麼了?”
王桂花梗着脖子想找回場子,畢竟這裏是蘇家地盤。
“半個娘?”
蘇曼從蕭北辰懷裏探出頭,眼裏的柔弱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譏諷。
“既然是娘,那就算算賬吧。”
她走到桌邊,猛地一掀。
譁啦——
桌上的瓜子盤、茶缸子碎了一地。
這動靜太大,左鄰右舍愛聽牆根的大媽大嬸們立刻圍在了院子門口。
這正是蘇曼要的效果。
“大家都來看看啊!”
蘇曼指着王桂花,聲音清脆響亮。
“我蘇曼在蘇家當牛做馬二十年,吃的是糠咽菜,穿的是蘇婉剩下的爛衣服。”
“如今我嫁了人,回門第一天,連口熱水都沒喝上,就要我去起豬圈!”
“這就是所謂的慈母?這就叫把繼女當親閨女待?”
圍觀的村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聲傳了進來。
“是啊,這也太欺負人了。”
“那王桂花平時看着挺和氣,沒想到心這麼黑。”
王桂花臉漲成了豬肝色,指着蘇曼哆嗦:“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我供你吃喝……”
“供我吃喝?”蘇曼打斷她,一步步逼近,“我娘死的時候留下的三百塊錢撫恤金,還有那對金鐲子,去哪了?”
“蘇婉腳上的皮鞋,身上的的確良,哪來的?”
“既然要算賬,那就把這些都吐出來!否則,我就去公社告你侵吞烈士遺孤財產!”
這頂帽子扣得太大了。
烈士遺孤,那可是受保護的。
一直裝死的蘇老爹坐不住了,把煙袋鍋往炕沿上一磕。
“夠了!家醜不可外揚!曼丫頭,你想幹什麼?”
蘇曼轉頭看着這個懦弱又偏心的親爹,心底最後一點對原身家庭的期待也滅了。
“不想幹什麼。”
“把我娘留下的那個玉墜還給我,那是留給我的念想。”
“還有,把我這些年幹活的工錢,折合五十塊錢,現在給我。”
“否則,今天這桌子掀了是輕的,明天我就讓婦聯的主任來評評理!”
蕭北辰適時地往前跨了一步,高大的身軀像座鐵塔,擋住了蘇家想動手的念頭。
他腰間那根軍用皮帶,看着就讓人膽寒。
王桂花心疼錢,更怕事鬧大影響蘇婉的前程。
她咬着牙,惡狠狠地瞪了蘇曼一眼,轉身進了裏屋。
不一會兒,她手裏攥着幾張大團結和一個用紅布包着的東西出來,一把扔在炕上。
“拿去!那是你娘那個死鬼留下的破爛玩意兒!拿了錢趕緊滾!以後別登我蘇家的門!”
蘇曼撿起那個紅布包,手指觸碰到裏面硬物的瞬間,一股奇異的溫熱感順着指尖直沖腦門。
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股電流,讓她的眼睛瞬間清明了許多,連聽覺都變得異常敏銳。
她能聽見院外大嬸嗑瓜子的細微聲響,甚至能聞到風裏夾雜的遠處泥土的味道。
這是……
蘇曼心頭狂跳,面上卻不動聲色。
她把錢和玉墜揣進兜裏,挽起蕭北辰的胳膊,笑得燦爛。
“爹,娘,那我們就先走了。”
“哦對了,那兩瓶罐頭和紅糖,是我孝敬奶奶的,你們可別偷吃啊。”
說完,在王桂花殺人般的目光中,蘇曼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蘇家大門。
這一仗,贏得漂亮。
只是口袋裏那個玉墜,還在微微發燙,似乎在提醒她,這不僅僅是一個遺物那麼簡單。
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蘇曼悄悄握緊了那塊玉墜。
原本模糊的視野,此刻竟然能清晰地看見路邊草葉上細微的紋路,甚至能分辨出蕭北辰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味下,掩蓋的一絲血腥氣。
那是他腿傷未愈的味道。
蘇曼眼神一凜。
這玉墜,是個寶貝。
只要握着它,她的五感就能被放大數倍。
有了這本事,以後去黑市淘寶,或者是給蕭北辰治腿,那豈不是如虎添翼?
“想什麼呢?”
前面傳來蕭北辰低沉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心。
蘇曼回過神,把臉貼在他寬闊的後背上,聽着他強有力的心跳。
“在想……咱們回家吃頓好的。”
“慶祝我脫離苦海,也慶祝你娶了個厲害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