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了,帶着一種令人窒息的尷尬和緊張。
龍鳳喜燭的燭火“噼啪”跳動,將滿屋的紅喜字映照得愈發豔麗,卻驅不散兩人之間的疏離。
葉蓁蓁坐在鋪着大紅鴛鴦戲水喜被的婚床上。
她低着頭,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那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她的指尖,不自覺地死死絞着嶄新的嫁衣衣角,心裏卻在飛速地盤算着。
陳敬嚴則站在離床幾步遠的桌邊,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投下大片陰影,讓他整個人顯得愈發挺拔,也愈發沉默。
他那張冷峻的臉上,此刻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他解開軍裝風紀扣,拉過一把紅漆木椅坐下,她坐在床邊,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兩人之間仿佛隔着一道無形的鴻溝,相顧無言。
葉蓁蓁知道,對付陳敬嚴這種意志如鋼的男人,主動出擊只會讓他築起更高的心防。
最好的辦法,就是示敵以弱,將自己放在一個完全無害、需要他本能去保護的位置上。
她要利用的,就是他刻在骨子裏的責任感和軍人特有的正直。
於是,她只是低着頭,一動不動,甚至在他拉開椅子時,肩膀還微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像只受驚的林間小鹿。
她將一個新嫁娘的緊張、害怕和無措,表現得淋漓盡致,微微咬着下唇,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輕輕顫動,仿佛下一秒,淚水就會不堪重負地滾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在炭火上煎熬。
陳敬嚴感覺渾身都僵硬了,比在戰場上面對最復雜的雷區還要棘手。
他那雙能洞察一切的銳利眼眸,此刻也帶着幾分無措,不知道該落在何處。
他只能偷偷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床邊的那個小妻子。
燭光下,她一身刺繡繁復的紅嫁衣,襯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愈發雪白,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透明得能看見皮下淡淡的青色血管。
長長的睫毛垂着,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惹人憐愛的陰影,看起來嬌小又玲瓏,像個一碰就會碎的瓷娃娃。
那份極致的脆弱,讓他心頭涌起一股莫名的煩躁,和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見的保護欲。
這讓他那雙習慣了握槍、殺伐果斷的手,此刻也顯得有些多餘,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只能在身側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屋子裏的沉默,最終還是被他打破了。
他站起身,動作有些生硬地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繪着牡丹花的暖水瓶,倒了一杯溫熱的水。
他將水杯遞到她面前,那寬厚的手掌,此刻卻顯得有些笨拙。
“喝……喝點水。”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和沙啞。
葉蓁蓁沒有動,只是慢慢地抬起眼,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裏帶着被驚嚇的無措,又像被燙到一樣迅速垂下。
陳敬嚴見她不動,以爲她還在害怕,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那份煩躁感更甚。
他知道自己不擅長哄人,但此刻,他必須說點什麼。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放緩,柔和了些許,像是安撫一只受驚的小動物。
“今天……累壞了吧。”
這句笨拙的關心,帶着男人特有的生硬,卻讓葉蓁蓁的心尖微微一顫。
她知道,這已經是他的極致了。
她伸出微涼的手,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個印着大紅喜字的搪瓷杯。
在接過水杯的瞬間,她的指尖,不經意地,輕輕碰觸到了他粗糙溫熱的手指。
那上面有常年訓練留下的薄繭,觸感粗糲,卻帶着一股滾燙得驚人的溫度。
那觸感,仿佛帶着一股強勁的電流,瞬間竄遍她的全身。
陳敬嚴像是被電流擊中了一般,手指猛地縮了回去,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那股滾燙的熱意,仿佛從指尖一路燒到了耳根,將他那古銅色的皮膚染上了一層顯而易見的薄紅。
葉蓁蓁偷偷抬眼,果然看到他那古銅色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紅了。
那紅暈,甚至蔓延到了他堅毅剛硬的脖頸。
原來,活閻王也會害羞。
這個發現,讓葉蓁蓁心中那點緊張感,瞬間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惡作劇般的竊喜和難以言喻的親近感。
陳敬嚴重重地清了清嗓子,試圖用嚴肅的表情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和那份突如其來的心慌。
他猛地轉過身,背對着她,聲音恢復了平日裏的冷硬,卻帶着一絲無法掩飾的僵硬。
“你放心,我們雖然結婚了,但在你沒有同意之前,我不會動你。”
他的聲音低沉而又堅定,像是在宣讀軍令,不容置疑。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那寬厚的肩膀微微聳動。
“你睡床,我……我打地鋪。”
說完,他便真的從牆角的櫃子裏,抱出了一床舊被子。
那被子疊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是他從部隊帶回來的。
他沒有再看她,只是默默地在床邊鋪起了地鋪。
葉蓁蓁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她算計了他,逼迫他娶了自己。
可這個男人,卻在新婚之夜,用最正直、最君子的方式,給了她最大的尊重和體面。
這份尊重,讓她在算計得逞的快意中,生出了一絲陌生的、微小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抬起頭,那雙水汪汪的杏眼裏,盛滿了真切的感動和依賴,聲音帶着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輕聲喊道:
“小叔……不,敬嚴,謝謝你。”
這一聲“敬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來得真誠,帶着一絲發自內心的親近。
她知道,他骨子裏那份善良和正直,是她此生可以依靠的堅實壁壘。
聽到這聲帶着哭腔的稱呼,陳敬嚴鋪地鋪的動作猛地一頓,背脊瞬間繃直。
他沒有轉身,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在無人看見的陰影裏,變得柔和了幾分。
他看着她那雙水汪-汪的杏眼裏盛滿的依賴,那份極致的脆弱,讓他心頭一軟。
那一瞬間,他心裏因爲這樁荒唐婚事而產生的那點不情願和別扭,頃刻間煙消雲散。
只剩下了一股莫名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保護欲。
他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娶了個妻子,而是領回了一個艱巨又甜蜜的任務。
這個任務目標,是個愛哭鼻子的小哭包。
以後,怕是有得他操心了,更有得他……操勞了。
“早點睡。”
他丟下這三個字,便不再看她,徑直在地上躺了下來,不再說話。
葉蓁蓁躺在柔軟的婚床上,蓋着那床帶着陽光味道的厚被子,聽着不遠處地板上傳來的平穩而有力的呼吸聲。
那呼吸聲,如同最有效的安眠曲,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寧。
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連一個夢都沒有做。
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格子照進來時,葉蓁蓁悠悠轉醒。
她下意識地看向地面,那裏已經空了,被子被疊得整整齊齊,像一塊標準的豆腐塊,一絲不苟地放在牆角。
陳敬嚴已經不在房裏了。
她坐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就聽到一陣敲門聲。
葉蓁蓁以爲是陳敬嚴回來了,高興的去開門,門打開的瞬間,她臉上的笑意卻瞬間凝固。
來的不是別人。
正是奉了長輩之命,前來給新婚的“小叔小嬸”敬茶請安的陳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