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月累了一天,終於回到三夫人爲她安排的岐涑院。
踏入院門,她並未立刻進屋,而是立在庭院中央,借着漸沉的暮色,仔細打量起這個未來可能要長居的院落。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還算整潔,有幾分清幽之意。
然而,看着看着,她的眼神便深了幾分。
這岐涑院的位置……似乎有些微妙。
它緊鄰着內院的邊界,一側的粉牆之外,隱約能聽到更空曠處的風聲與人語,那裏……似乎是通往國公府外院的通道。
外院,便是府中公子們讀書、習武、招待外客的居所了。
按理來說,未出閣的女眷,尤其是她這樣的表親,居所理應安排在內院更深處,與其他小姐們的院落相鄰,以避嫌且安全。
爲何姨母會將她安置在這般靠近外院的地方?是無心之舉,還是……別有深意?
林稚月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身上新換的、質地柔軟光滑的軟錦衣裙。
這料子極好,是姨母方才讓人送來的,說是給她裁新衣。
這般優待,與這院落的特殊位置放在一起,讓她心中難以安定。
不管姨母心中究竟是什麼想法,是真心憐惜,還是另有所圖……
林稚月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她一定要留在國公府中。
這裏是她目前唯一的安身立命之所,也是她尋找真相的唯一希望。
她走回屋內,掩上房門,隔絕了外界的窺探。
這才緩緩抬手,從貼身的頸間取下一物,那是一塊用紅繩系着的玉佩。
玉佩質地溫潤,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光澤內斂。
只可惜,這玉佩並非完整,只剩下半截。
斷裂處參差不齊,顯是遭受過重創。
那殘存的半截玉佩上,用極爲精湛的技藝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飛的火彩鳳凰,鳳尾的羽毛纖毫畢現。
即便只是半只,依舊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華美與不凡。
她將冰涼的玉佩緊緊握在手心,感受着那堅硬的棱角硌在掌心的微痛。
隨即,她又將握着玉佩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心口,仿佛想從這冰冷的物件上汲取一絲力量。
眼淚,毫無預兆地簌簌落下。
三個月前那個血腥而混亂的夜晚,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伴隨着叔父叔母那番將她推入深淵的私語……
那晚,她因心中悲切,難以入眠,想去父母靈前再上一炷香。
卻無意中聽到叔父叔母房中傳來壓低的、卻異常激烈的爭執聲。
“……你不讓她嫁給麒兒,大哥家的這一屋子家產豈不是得白白葬送了!” 是叔母那尖利而貪婪的聲音。
叔父的語氣顯得十分糾結猶豫:“你……你小聲點!這孩子才剛剛喪父喪母,屍骨未寒,你就盤算這個?你的吃相別太難看了!”
“我吃相難看?” 叔母的聲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壓低,帶着一種刻骨的怨毒,“林永昌!你醒醒吧!那丫頭和大哥大嫂可沒有半點血緣關系!她就是個不知道從哪裏抱來的野種!你若是不要這家產,難道真要眼睜睜看着大哥大嫂辛苦攢下的基業,全都便宜了一個來歷不明的野種?你甘心嗎?”
叔父沉默了,那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將躲在窗外的林稚月徹底淹沒。
她渾身冰冷,幾乎站立不住。
然後,她聽到叔母趁熱打鐵,聲音帶着神秘和恐懼:“我告訴你,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了。大哥年前從京城回來那一趟,就神神秘秘的,回來沒多久就……就出了這事。你說,會不會是他在京城,找到了這丫頭的親生父母,結果……結果招惹了什麼不該招惹的人,才會……才會惹來這殺身之禍啊?”
“砰”的一聲輕響,似乎是叔父失手碰倒了什麼東西。
窗外的林稚月,也如同被驚雷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
原來……她不是爹娘的親生女兒?
原來……爹娘的慘死,可能與她有關?
原來……在叔母眼中,她只是一個侵占家產的“野種”?
那一刻,巨大的震驚、悲痛、恐懼和被背叛的絕望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暈厥。
也正是在那一刻,她知道,那個家,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必須離開,必須去京城,不僅是爲了尋求姨母的庇護,更是爲了……尋找自己身世的真相。
以及,查明爹娘死亡的真正原因。
林稚月看着手中的半截玉佩,這是她從小就放在身上的玉佩。
母親曾經千叮嚀萬囑咐,這枚玉佩一定不能弄丟,也不能在人前中展現。
所以她一直都貼身藏在裏衣處,林家雖然有些小錢,但只是普通經商人家,這樣貴重的玉佩,不像是父母給她置辦的。
母親奇怪的囑咐和這枚特別的半截玉佩,她莫名的覺得一定和自己的身世有關系。
火彩鳳……這絕非尋常百姓家能有的紋飾。
她擦幹眼淚,將玉佩重新貼身戴好,眼神變得堅毅而冰冷。
京城,國公府,這裏或許龍潭虎穴,但也是她唯一能揭開謎底的地方。
她必須留下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