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終於降臨，厚重如墨，將藥圃完全吞噬。
林墨躺在硬板床上，睜着眼，靜靜聆聽着外面的動靜。蟲鳴、風聲、遠處守夜人偶爾的咳嗽和低語。時間一點點流逝，夜色越來越深，連蟲鳴都漸漸稀疏。他估摸着已近子時，正是人最困倦、防備最鬆懈的時候。
他悄然起身，沒有點燈，只借着從破窗透進的些許黯淡星光，摸索着穿上外衫。動作極其輕微，連身下幹草的窸窣聲都近乎於無。
胸口的玉佩貼肉戴着，一片溫涼，但林墨能感覺到，那內裏的“渴望”似乎也因他此刻的清醒和決意而變得活躍起來，不再是被動的低鳴，而是一種清晰的指向性——指向屋外，指向那片他選定的荒林。
他輕輕推開木門，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側身閃出，又將門虛掩上。夜風帶着深秋的寒意，吹在臉上，讓他精神一振。他貼着土坯房的陰影，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而無聲地沿着田埂，向藥圃深處、後山荒林的方向移動。
白日裏熟悉的灰葉草田，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起伏的輪廓。遠處那堵老牆，更是融入了更深的黑暗，只隱約可見一個比夜空更沉黯的龐然巨影。
經過時，林墨心頭微緊，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感應，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腳下的路和前方的目標。
藥圃邊緣與後山荒林交接處，沒有明確的界限。規整的田壟逐漸被肆意生長的灌木、藤蔓和亂石取代。
這裏的靈氣更加稀薄且混亂，帶着一種野性的、未被馴服的駁雜感。月光艱難地穿過稀疏的樹冠，在地上投下斑駁破碎的光影，勉強照亮前路。
林墨放慢腳步，更加小心。他挑選了一處相對開闊的亂石地，四周是低矮的荊棘叢和幾棵歪脖子矮樹，遠離任何看起來像是靈植的東西——盡管這裏本就貧瘠得可憐。
他在一塊半人高的、表面布滿青苔的溼潤岩石旁停下，背靠岩石，既能稍微遮掩身形，又能觀察四周。
目標，他早已選好：岩石腳下，一叢最普通的、葉片肥厚的“厚葉草”。這不是靈植，只是山林間最常見的雜草，生命力頑強，但體內蘊含的草木精氣微乎其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對他而言，這是最安全、最微不足道的“實驗品”。
他蹲下身，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復越來越快的心跳。夜晚的涼意和岩石的溼氣讓他稍微冷靜。他伸出右手，懸在那叢厚葉草上方，掌心向下。
集中精神，去感受……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種日漸清晰的、仿佛源自玉佩的“第二感知”。
起初，只有黑暗和冰涼岩石的觸感。但漸漸地，他“捕捉”到了。那叢厚葉草，在他感知中呈現出極其黯淡的、幾乎透明的淡綠色光暈，微弱得像風中殘燭。這就是它的生機，駁雜而稀薄。
胸口的玉佩立刻傳來反應。不再是模糊的渴望，而是一種明確的、帶有“指向性”的冰冷悸動，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股細微卻清晰的吸力，似乎從他掌心，或者說從他全身的毛孔中隱隱透出，指向那叢厚葉草。
林墨的心髒猛地一縮。就是現在！
他不再猶豫，也不去強行壓制那股吸力，而是嚐試着，用自己微弱的心神，去“引導”它，將它約束在掌心那一小片區域，目標是其中一片最肥厚的葉子。
“嗡……”
一聲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極其輕微的震顫在掌心與葉片之間產生。下一刻，他“看到”——感知到——一縷比發絲還要纖細的、淡綠色的光絲，從那片厚葉草葉片中被強行剝離出來，顫巍巍地、掙扎着，被吸向他的掌心。
就在光絲接觸掌心的刹那！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清涼感，順着掌心勞宮穴的位置鑽了進來！這股清涼感並不舒適，反而帶着一種蠻橫的、掠奪性的意味，瞬間沿着手臂的經脈向上蔓延！
幾乎是同時，胸口的玉佩光芒微閃——並非肉眼可見的光，而是在他感知中驟然亮了一瞬，那縷被吸入的淡綠色光絲，如同百川歸海，被它毫不留情地吸納過去！
“呃！”
林墨悶哼一聲，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不是因爲痛苦，而是一種極其怪異的、混雜着“滿足”與“空虛”的矛盾感受。滿足感來自玉佩，那吞噬了微不足道生機後的微弱饜足。
空虛感則來自他自己——身體仿佛成了一個純粹的“通道”，那縷生機經過時帶來的清涼感轉瞬即逝，只留下一絲更加明確的、未被填飽的飢餓，以及一種精神上的輕微疲憊，仿佛剛才那一下“引導”和“約束”，消耗了他不少心力。
他急忙縮回手，低頭看向那叢厚葉草。
被“光顧”過的那片最肥厚的葉子，此刻已經明顯萎蔫下去，顏色變得黯淡無光，葉肉失去了飽滿感，如同被抽幹了水分和活力。而整叢厚葉草，也顯得比旁邊未被觸碰的同類要蔫巴一些，生機明顯衰弱了一截。
成功了……但也失敗了。
他成功地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主動引導並完成了一次極其微小的吞噬。過程可控，目標明確，後果也……勉強在承受範圍內。
但失敗的感受同樣強烈。他本人幾乎沒有得到任何好處，那縷微薄的生機完全被玉佩“截留”了。反而因爲主動施展這能力，精神感到疲憊，體內的飢餓感有增無減。這感覺就像是一個餓極了的人，看着別人吃了一口微不足道的食物，自己卻更餓了。
而且，他明確感知到，剛才吞噬時，玉佩傳來的吸力和那種蠻橫的掠奪意志，遠比他試圖引導的力量要強大。他能“引導”，更像是順勢而爲，在洪流邊緣開一個小口子。一旦目標生機稍強，或者他心神稍有不穩，那股洪流是否會失控反沖？
風險依然巨大。
林墨靠着冰冷的岩石，喘息着，平復着身體的顫抖和精神的波動。他攤開手掌，在黯淡的月光下，掌心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但他能感覺到，勞宮穴的位置殘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吸力餘韻。
他再次將目光投向更遠處，荒林更深、更黑暗的地方。那裏或許有蘊含靈氣稍多一點的植物，或者……某些小型的、生命力更強的生物？
這個念頭一升起，他自己都嚇了一跳，隨即涌起強烈的自我厭惡。吞噬植物生機已是邪異，若將目標轉向動物，甚至……他不敢想下去。
但體內那股被這次小小“成功”刺激得更加活躍的飢餓感，卻在無聲地咆哮。
就在他內心激烈掙扎、目光無意識地掃視黑暗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遠處一片更濃密的灌木陰影下，似乎有一點極其微弱的、不同尋常的磷光一閃而逝。
那光芒很淡，淡得像錯覺，顏色是一種不正常的幽綠色，與周圍草木的黯淡截然不同。
林墨的心猛地一跳。那是什麼？某種夜間發光的菌類？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朝着那個方向，極其緩慢、極其謹慎地挪動了一步。胸口的玉佩，在這一刻，傳來的不再是單純的飢餓悸動，而是……一種更加奇特的、近乎“好奇”與“警惕”交織的復雜波動。
荒林的夜，似乎比剛才更加寂靜了。連風聲都仿佛停滯。
林墨屏住呼吸，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點幽綠光芒可能出現的黑暗深處。他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未知的邊界上，身後是勉強維持的、搖搖欲墜的“人性”與“理智”，前方則是被玉佩牽引着的、充滿誘惑與危險的、屬於“暗靈根”的禁忌之路。
他該前進，還是後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