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喘着粗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鏽水混合液。他沒時間查看那昏死的爪牙，立刻蹲下身檢查阿傑的情況。
年輕店員臉色灰敗得像蒙了層塵土，呼吸微弱到幾乎看不見胸膛起伏。定魂符在額心留下淡金色的印記，暫時鎖住了生魂，但被強行抽離的損傷仍在。更麻煩的是，二狗能“看見”，阿傑的魂魄像受了驚嚇的兔子，蜷縮在身體角落瑟瑟發抖，與肉身的連接細若遊絲。
“得立刻帶他回去。”二狗咬牙，將阿傑背起。阿傑很瘦，背起來並不重，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冷透過衣物傳來，讓二狗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背着阿傑鑽出狗洞，回到漆黑的小巷。雨還在下，巷子裏越發泥濘。二狗走得深一腳淺一腳，既要快，又得穩，生怕顛簸讓阿傑那脆弱的生魂再出岔子。
通訊器裏傳來林默的聲音：“二狗，你那邊情況？剛才能量監測有劇烈波動。”
“阿傑找到了，被抽了魂，我暫時定住了。有個爪牙，解決了。”二狗壓低聲音，“但我需要支援，阿傑狀況很糟，可能撐不到工作站。”
“位置共享給我。楚瑤和陳九在往你那邊趕，他們帶了急救的法器。”林默語速很快，“另外，王素素感應到，你救人的動作可能觸動了周玄通留下的警報，他或許會加速對其他祭品的行動。”
“知道了。”二狗加快腳步，雨水順着他的下頜線滴落。
巷口，一輛破舊的面包車急刹停下，車燈撕開雨幕。楚瑤推開車門跳下來，手裏抱着一個裹着紅布的木盒。陳九緊隨其後，撐開一把大黑傘。
“上車！”楚瑤看到二狗背上阿傑的樣子，臉色一緊。
面包車是陳九不知從哪弄來的，裏面堆着些雜物，但此刻成了臨時救護所。二狗小心翼翼地把阿傑平放在放倒的後排座椅上。
楚瑤打開木盒，裏面是幾排長短不一的銀針、幾個小瓷瓶、還有一沓特制的安魂符。“得先穩住他的三魂七魄，尤其是‘胎光’（主魂），被傷得最重。”
她手法嫺熟地抽出三根最長的銀針，針身泛着溫潤的玉色光澤。“陳九，按住他雙肩。二狗，護住他頭頂百會穴，用你的靈力構築一個溫和的牽引場，別強拉，要引導。”
二狗點頭，手掌虛懸在阿傑頭頂上方，靈力如涓涓細流緩緩注入。楚瑤深吸一口氣，眼神專注，手中銀針依次刺入阿傑的人中、膻中、氣海三處大穴。每一針刺入，阿傑的身體都輕微抽搐一下，臉上痛苦的神色卻似乎緩和了一分。
緊接着，楚瑤打開一個小瓷瓶，倒出些許泛着淡金色光暈的粉末，混合着雨水，在阿傑胸口畫下一個復雜的固魂符。粉末觸體即融，滲入肌膚。
“這是‘養魂砂’，我根據古方改良的，能暫時修補魂魄損傷。”楚瑤解釋着，動作不停，又將幾張安魂符貼在阿傑的四肢和額心。
陳九也沒閒着，他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銅鈴，鈴身刻滿雲紋。他輕輕搖晃，鈴聲並不清脆，反而低沉柔和，帶着某種安撫人心的韻律，在狹小的車廂內回蕩。
在三人合力之下，阿傑的臉色漸漸有了一絲極淡的血色，呼吸也平穩了些許。但依舊昏迷不醒。
“暫時穩住了，但離真正醒來還早。”楚瑤擦了擦額頭的汗，“他的魂被強行拉扯，受了驚嚇，需要在一個絕對安穩、充滿生氣的環境裏慢慢溫養。工作站的老槐樹下，加上我們布置的聚靈陣，是最佳選擇。”
車子朝着工作站疾馳。雨刮器快速擺動，刮開連綿的雨簾。二狗看着窗外掠過的城市燈火，心中卻沉甸甸的。救回一個阿傑，只是開始。周玄通已經動手，剩下四個祭品，隨時可能步其後塵。
回到工作站時，雨勢稍歇。王大媽和劉爺爺居然還沒睡，等在門口，看到他們抬着人回來，立刻幫忙。
“快，抬到槐樹下！被子我提前捂熱了！”王大媽指揮着。
老槐樹在夜雨中靜靜佇立，枝葉間掛着水珠，散發着寧靜的氣息。樹下已經鋪好了厚厚的被褥。衆人將阿傑安頓好。楚瑤和陳九立刻在周圍布下一個小型的“溫靈養魂陣”，用的是陳九家傳的陣法結合林默調節的能量頻率。
陣法啓動，淡淡的、暖白色的光暈以槐樹爲中心蕩漾開來，形成一個柔和的氣場。阿傑緊皺的眉頭，在這個氣場中一點點舒展開來。
王素素一直站在屋檐下看着，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直到阿傑情況穩定，她才慢慢走過來，銀灰色的眼眸盯着阿傑看了許久，低聲道：“他的‘影子’……回來了。雖然很淡，但連接上了。”
這話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沈清辭從屋裏端出姜茶分給大家：“我查了另外四個祭品的實時公共監控和消費記錄，暫時沒有異常。但周玄通肯定已經警覺了。”
“我們必須加快速度。”二狗喝了口滾燙的姜茶，驅散體內的寒意，“趁他可能還在評估損失、調整計劃的空檔，盡快給其他四人完成‘補運’和基礎防護。”
“我去徐婆那裏。”王素素忽然開口，“拾荒老人，獨居在橋洞。那裏陰氣重，我的‘通幽眼’在那裏能發揮最大作用，也能提前感應到陰邪靠近。”她頓了頓，“而且……我能‘下陰’。”
“下陰？”陳九好奇。
“就是讓意識短暫離體，進入一種類似‘走陰’的狀態，可以更清晰地觀察魂魄狀態，甚至與受到強烈驚嚇、無法正常溝通的生魂進行簡單交流。”王素素解釋，“這對安撫徐婆可能受驚的魂魄有幫助。但需要有人幫我護法，這個過程我本體很脆弱。”
“我和你一起去。”楚瑤立刻道，“我懂安魂，可以配合你。”
“那我跟陳九去盯那個開小面館的夫妻店。”林默分配任務，“他們雖然兩個人，但店面位置偏僻，容易下手。二狗，你和清辭負責最後那個獨居的退休老教師，他住老式教師宿舍，人員相對復雜，清辭的身份方便進入。”
“記住，”二狗看着隊友們，“行動要快，要隱蔽。重點是放下符包，完成微調，建立初步的守護鏈接。如果發現異常，不要硬碰，立刻撤退聯系。”
雨後的夜晚，空氣清冷。守脈人團隊兵分三路，再次融入城市的夜色中。工作站裏，只剩下王大媽和劉爺爺守着昏迷的阿傑，以及老槐樹下那圈溫暖的光暈。
王大媽給阿傑掖了掖被角，輕聲對老槐樹念叨：“樹公公，您可得保佑這孩子，也保佑二狗他們平平安安啊。”
槐樹葉在夜風中輕輕晃動，沙沙作響，仿佛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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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跟隨王素素和楚瑤。
城西高架橋下，一片雜亂無章的棚戶區。徐婆的“家”是一個用塑料布和廢棄木板搭成的窩棚，緊挨着潮溼的橋墩。空氣中彌漫着垃圾和潮黴的氣味。
王素素站在窩棚外，銀灰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發亮。她“看”到窩棚被一層灰黑色的污穢之氣籠罩，但中心有一點微弱的、搖搖欲墜的白色光點——那是徐婆殘存的生機。
“裏面陰氣很重，但沒有外來的邪物氣息。”王素素低聲道，“徐婆的魂魄……很疲憊，像風中殘燭。”
楚瑤點點頭，從隨身的布包裏拿出準備好的符包——裏面除了常規材料，還特意多加了些驅寒溼的艾絨和定驚的辰砂。她輕輕掀開塑料布門簾。
窩棚內狹小簡陋，徐婆蜷縮在一堆破爛被褥裏，睡得並不安穩，嘴裏含糊地嘟囔着什麼。楚瑤小心地將符包塞進她的枕頭下面，又環顧四周，做了幾處簡單的調整：將對着床頭的、漏風的破洞用厚布暫時堵上；把唯一一個小窗口前堆積的廢品挪開一線，讓微弱的夜光能透進來一絲；在角落裏撒了一小把陳九給的、能緩慢散發陽氣的“陽起石”粉末。
做完這些，楚瑤退出來，對王素素點點頭。
王素素盤膝坐在窩棚外相對幹淨的地面上，楚瑤在她周圍用紅繩和銅錢布下一個簡易的護法陣。王素素閉上雙眼，雙手結成一個奇特的手印，呼吸逐漸變得悠長緩慢。
楚瑤守在陣外，警惕地觀察着四周。她能感覺到，王素素身上的氣息正在變得飄忽，體溫也在緩慢下降，仿佛真的有一部分“她”離開了身體。
窩棚內，徐婆的夢囈聲漸漸停了，呼吸變得平穩了一些。枕頭下的符包，散發着一圈肉眼不可見的、溫暖的光暈，緩緩驅散着窩棚裏淤積的陰寒。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後，王素素身體微微一顫，睜開了眼睛，臉色比之前更白，帶着深深的疲憊，但眼中有一絲如釋重負。
“怎麼樣？”楚瑤扶住她。
“溝通上了……”王素素聲音虛弱，“徐婆的魂魄很弱，但執念很深……她念念不忘的，是年輕時弄丟的一枚老伴給的銀戒指。那幾乎成了她的心病，也讓她的魂格外‘沉’，容易被陰邪牽引。我……我稍微安撫了她，給她‘看’了戒指就在床底舊鐵盒裏的幻象……雖然治標不治本，但至少能讓她安穩幾天。”
楚瑤握緊她的手：“足夠了，我們爭取到了時間。”
兩人悄然離開橋洞。她們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們走後不久，一個穿着黑雨衣的佝僂身影出現在遠處陰影中，望着窩棚的方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無聲地退走了——周玄通似乎暫時不打算在這裏與能“下陰”的王素素正面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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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兩路的行動也基本順利。
林默和陳九在小面館打烊後，僞裝成檢查線路的工人混進去，快速完成了布置，還在後廚灶王爺像前悄悄加了個小小的“旺灶符”（陳九家傳，據說能穩定家宅煙火氣，保食祿平安）。店主夫妻那幾天正因爲生意冷清和莫名口角而煩心，第二天竟覺得心情莫名順暢了些，熬的骨頭湯都感覺更香了。
二狗和沈清辭那邊，則借着“社區送溫暖、關心獨居老教師”的名義，順利進入了老宿舍。沈清辭負責與老教師聊天，吸引注意，二狗則快速行動。他注意到老教師書桌正對窗戶，窗外正對一棟樓的尖角（角煞），便“順手”幫忙調整了書桌角度，並送了一盆據說能“防輻射”的仙人掌（實則是楚瑤處理過的，有輕微淨化氣場作用的植物）。符包則巧妙地放在了老教師常坐的躺椅坐墊夾層裏。
天色微明時，三路人馬陸續返回工作站。阿傑還在沉睡，但臉色好了很多。槐樹下的溫靈陣持續運轉。
“四個點，初步防護完成。”林默匯總數據，“他們自身的‘氣場’在符包和微調下開始緩慢回升。根據模型推算，至少能爲他們爭取五到七天的相對安全期。”
“但周玄通不會等那麼久。”王素素裹着毯子，捧着熱水，“我‘下陰’時，隱約感覺到……氣象站地下的那個陣法，運轉節奏在加快。他可能想在朔月之前，就強行完成部分儀式。”
“我們還需要更主動。”二狗看着窗外漸亮的天色，“不能只防守。得想辦法，找到周玄通除了氣象站之外的其他據點，或者……找到能從根本上威脅他的東西。”
“或許，可以從他這些年經手過的所有項目、接觸過的所有人查起。”沈清辭沉吟，“尤其是那些中途出現意外、或者結果與他承諾不符的案例。那裏可能會有漏洞，也可能有……像王姐一樣的‘悔過者’。”
新的一天，在緊張和疲憊中開始。但守脈人工作站裏，無人退縮。爐子上熬着粥，散發着米香。老槐樹靜靜佇立，守護着樹下安眠的年輕生命。
城市的危機仍在暗處涌動，但守護的燈火，也在一盞盞點亮。
距離朔月之夜，只有四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