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號。”
“我叫岑真。”
岑梚報了母親的名字,年齡也報的母親的,怕萬一要看身份證,身份不好掩飾。
“岑女士,這邊請。”
管家將岑梚帶到正廳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卻緊張得手心全是汗。
岑梚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偌大的正廳空曠而奢華,空氣裏飄着淡淡的木質香氛。
澹台胤正坐在一張深色的絲絨沙發上,姿態優雅卻帶着一種疏離的清冷感。
陳驥抱着他的醫藥箱,悄無聲息地把自己龐大的身軀塞進了厚重窗簾裏,只露出一雙緊張又興奮的眼睛,死死盯着門口方向。
看到岑梚進來的瞬間,陳驥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一個……看起來足有五六十歲的老太太?!
他滿腔熱情頓時被澆滅了大半,內心哀嚎:
我的天!這年齡差!這……這能有什麼研究價值啊!白激動了!
“少爺,這位就是13號應聘者,岑真女士。”
管家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緊繃,眼神時不時瞟向窗簾方向。
“岑女士,這位是胤少爺。”
介紹完畢,管家默默退到澹台胤側後方一步的位置,身體微微前傾,做好了隨時救人的準備。
澹台胤緩緩站起身。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窗簾後的陳驥和管家的心同時提到了嗓子眼。
然後,在岑梚、管家和陳驥三雙眼睛的注視下,澹台胤做了一個讓空氣徹底凝固的動作——
他從容地、緩慢地,摘下了右手那只裁剪精良的黑色小羊皮手套。
那只手暴露在空氣中,像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修長勻稱,骨節分明,冷白的皮膚在頂燈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澤,淡青色的血管在其下若隱若現。
虎口處,一枚小小的、深沉的痣,如同滴落在雪白宣紙上的墨點,在冷色調的肌膚上異常醒目,帶着一種奇異的、蠱惑人心的魅力。
他平靜地伸出這只毫無防護的手,掌心向上,做出一個標準的邀請握手的姿態。
聲音依舊清冷,聽不出情緒:
“岑女士,恭喜你,你被錄用了。”
嗡——
岑梚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
近距離看着澹台胤,那種視覺沖擊力更加強烈。
濃密纖長的睫毛下,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僞裝的老態容顏,眼尾微微上挑,流轉間仿佛有細碎的金芒浮動,深邃得像是能吸走人的魂魄。
他到底在想什麼?試探?還是……某種她無法理解的規則?
她藏在“老邁”軀殼下的年輕心髒,因爲那只伸出的、過於好看的手,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能感覺到管家幾乎實質化的緊張目光,以及窗簾縫隙裏那道灼熱的視線。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無聲的倒計時。
她不能退縮。
一個只想好好工作的老太太,面對雇主善意的握手,有什麼理由拒絕?
岑梚定了定神,緩緩抬起自己同樣沒戴手套的手。
她將自己的手,輕輕地放入了澹台胤等待的掌心。
他的指尖微涼,掌心卻帶着一絲奇異的暖意。
那觸感清晰無比地傳遞過來——
皮膚與皮膚,毫無阻隔地相貼。
“胤少爺,謝謝您。我會好好工作的。”
岑梚的聲音帶着刻意的蒼老沙啞,語氣恭敬。
她只輕輕一握,便迅速想要抽回手。
然而,澹台胤的手指,卻在她抽離的瞬間,幾不可察地、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仿佛想挽留那轉瞬即逝的暖意,又仿佛只是神經性的微顫。
這細微的動作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
隨即,他的手便自然地垂落身側。
岑梚的心還在因那瞬間的接觸而微微悸動,面上卻維持着平靜。
澹台胤垂眸,看着自己剛剛被握過的右手,那枚虎口的小痣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他的眼神深邃莫測,如同在凝視一個突然出現在冰原上的、無法解釋的奇跡。
窗簾後。
陳驥醫生一手抱着醫藥箱,一手看着手機上的計時器:
“五、四、三……二……一!!”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數字。
然後難以置信地又抬頭看向澹台胤那只安然無恙、連個紅點都沒有的手。
管家那邊。
他臉上的表情堪稱精彩絕倫。
從視死如歸的悲壯,到等待的煎熬,再到計時結束後的茫然……
最後,所有的表情都凝固成了一種呆滯的、世界觀受到巨大沖擊的茫然。
他甚至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沉默在奢華的正廳裏蔓延。
岑梚不明所以,只覺得這二人都怪得離譜。
她清了清嗓子,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
“那個……李管家?請問,我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呢?”
管家猛地一個激靈,魂魄終於歸位。
“啊?哦!哦!”
他慌忙應聲,聲音還帶着點飄忽。
“岑女士,您……您先去後院那邊的休息室稍作休息。具體的工作安排,我……我晚些時候再跟您詳細對接!”
一貫從善如流的管家莫名卡殼了,顯然還沒完全從剛才的“奇跡”中轉過彎來。
岑梚點點頭,知道現在不是多問的時候,好奇心害死貓,上一個多嘴的12號就是前車之鑑。
“好,明白了。有什麼需要,您隨時吩咐。”
她轉向澹台胤,微微躬了躬身:
“胤少爺,那我先走了。”
澹台胤的目光終於從自己的右手上移開,落在她身上,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岑梚轉身,步伐穩健地離開正廳。
看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
“嚯!”
窗簾後面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帶着巨大興奮的抽氣聲。
陳驥抱着他的大銀箱子,從窗簾後面沖了出來,臉上因爲激動而漲得通紅。
“一分鍾!整整一分零三秒!少爺!您看!”
他把計時器幾乎懟到澹台胤眼前。
“毫無反應!一點過敏跡象都沒有!皮膚溫度正常,呼吸平穩,心跳……呃,雖然比平時快了點,但那絕對是驚嚇和激動造成的!跟過敏無關!”
陳驥語速快得像在說rap,眼睛亮得驚人。
他繞着澹台胤走了半圈,搓着手,像個發現了新大陸的探險家:
“神奇!太神奇了!之前我們窮盡手段,測出你對所有人類皮膚樣本都過敏,結果今天一個活生生的老太太……竟然沒事?這簡直違背了我的醫學常識!難道……”
他猛地停下腳步,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冒了出來。
“難道岑女士她……其實不是地球人?是外星硅基生命體僞裝的?所以沒有碳基生命的過敏源?”
澹台胤終於給了他一個涼颼颼的眼神,那眼神分明在說:陳醫生,你科幻片看多了,該吃藥了。
陳驥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猛地捂住嘴,但眼神裏的興奮和探究欲卻絲毫未減。
管家此時也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撫着胸口,心有餘悸地開口:
“也許岑女士的皮膚比較特殊?比如,角質層特別厚?或者分泌的油脂成分與衆不同?所以少爺不會過敏?又或者,過敏反應被延遲了?”
他說着說着,自己都覺得這解釋蒼白無力。
陳驥摸着下巴,恢復了點醫生的專業範兒,點了點頭:
“嗯,雖然可能性極低,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這幾天必須密切觀察,如果少爺真的沒事……”
“那這簡直就是醫學奇跡!少爺,您的病,我們可能真的找到突破口了!”
然而,風暴中心的澹台胤,卻始終沉默着。
他再次抬起自己的右手,舉到眼前,目光沉靜地凝視着掌心,仿佛那裏還殘留着某種無形的印記。
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摩挲着虎口處那枚小小的墨痣。
這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真正地、毫無阻隔地接觸到另一個人的皮膚。
沒有預想中烈火灼燒般的劇痛,沒有窒息般的腫脹,沒有那些令人絕望的紅疹和潰爛。
只有……
一種陌生到令他靈魂都爲之顫栗的、鮮活而柔軟的暖意。
像凍土深處,意外觸碰到了沉睡千年的、微弱卻真實的地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