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點五十分,林未晞獨自坐在董事長辦公室裏,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界的陽光,只有對面牆壁上巨大的液晶屏幕散發着幽藍的光。屏幕上正在直播“蟄伏”公司戰略發布會的現場畫面。會場人頭攢動,鎂光燈閃爍不停,洋溢着一種節日般的喧囂氣氛,與林氏集團內部死寂般的壓抑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陳曼安靜地站在一旁,臉上寫滿了擔憂。她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默默地將一杯溫水放在林未晞手邊。林未晞道了聲謝,目光卻未曾從屏幕上移開分毫。她的手心有些冰涼,U盤裏那些關於背叛和陰謀的證據還灼燒着她的記憶,而此刻,外部致命的一擊即將來臨。這是一種奇特的割裂感:她知曉了部分真相,卻暫時無法宣之於衆,還要眼睜睜看着對手利用這“偷來”的成果,給予她的公司公開的審判。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屏幕上的倒計時數字如同敲擊在心髒上的重錘。林未晞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一些記憶碎片:父親書房裏攤開的設計圖紙上,潦草寫下的“平台化”、“生態閉環”等詞匯;父親談起這個構想時,眼中閃爍的、如同孩童般興奮的光芒……這一切,如今卻要以這種方式,由別人來宣告。
十點整,會場燈光驟暗,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雷鳴般的掌聲中穩步走出。正是陸沉舟。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沒有打領帶,襯衫領口隨意地解開一顆扣子,顯得自信而從容。他的面容在強光下更顯冷峻,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掃過全場,原本喧鬧的會場瞬間安靜下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透過屏幕傳遞出來。
“感謝各位今天蒞臨。”陸沉舟開口,聲音透過麥克風低沉而富有磁性,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題,“今天,‘蟄伏’將告別過去,開啓一個新的篇章。我們帶來的,不僅僅是一款產品,而是一個全新的未來——‘啓明’開放平台。”
隨着他的話語,背後的大屏幕亮起,呈現出極具沖擊力的視覺設計。“啓明平台”的核心架構、技術優勢、開放接口、以及對未來智能生活的顛覆性構想,被清晰而富有煽動性地一一展示。台下的驚嘆聲和掌聲此起彼伏。
林未晞的身體微微前傾,瞳孔收縮。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親耳聽到這一切,沖擊力依然是巨大的。陸沉舟闡述的核心理念,與父親當年構想的“光華”平台驚人地相似,甚至在細節和完成度上更勝一籌。他巧妙地將一些林氏曾遇到的技術難點包裝成了己方的突破性創新,講得深入淺出,引得台下那些科技記者和行業分析師頻頻點頭。
他成了舞台的絕對中心,是洞察未來的先知,是打破格局的顛覆者。而林氏,則成了他故事裏那個僵化、落後、即將被時代淘汰的背景板。
“……傳統的、封閉的單品思維已經走到盡頭。”陸沉舟的聲音透過音箱,冷靜地宣判,“未來屬於開放,屬於協同,屬於生態。‘啓明平台’,將爲此提供最堅實的基礎設施。”
林未晞緊緊攥着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憤怒、不甘、還有一種被赤裸裸掠奪的屈辱感,在她胸中翻涌。她幾乎可以想象,此刻的林氏集團內部,那些正在觀看直播的員工們,會是何等絕望;那些股東和合作夥伴,又會是如何的震怒和失望。
然而,就在這極度的情緒漩渦中,一種奇異的冷靜逐漸占據了上風。她強迫自己跳出個人情感,以純粹商業的視角去審視這場發布會。她注意到,陸沉舟在介紹平台兼容性時,刻意模糊了對某些傳統協議的支持;在描繪宏偉藍圖時,對於中小型硬件廠商的接入成本和難度,只是一語帶過;他強調的是平台的“未來潛力”,但對於現階段落地的實際應用場景和用戶價值,卻顯得有些空泛。
“他的攤子鋪得太大了……”林未晞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明悟。父親當年的構想之所以謹慎推進,正是因爲預見到其中巨大的復雜性和風險。陸沉舟如此激進的全面開放策略,固然能迅速吸引眼球和盟友,但也必然埋下了穩定性和管理上的隱患。
就像一個過於精美的蛋糕,看起來無懈可擊,但可能承受不住細微的震動。她需要找到那個脆弱的支點。
發布會接近尾聲,進入媒體提問環節。有記者尖銳地提問:“陸總,‘啓明’平台的理念與林氏集團已暫停的‘光華’項目傳聞非常相似,請問您對此有何評論?這是否意味着‘蟄伏’與林氏曾有過技術交流?”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鏡頭都對準了陸沉舟。屏幕前的林未晞也屏住了呼吸。
陸沉舟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他淡淡一笑,語氣平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商業理念的相似,在行業中並不罕見。重要的是,誰有能力將理念轉化爲現實。‘蟄伏’專注於技術和創新,至於其他公司的戰略規劃,我不予置評。”他巧妙地將問題引向了執行力的對比,無形中又踩了林氏一腳。
發布會在一片贊譽聲中落幕。屏幕暗了下去,辦公室內恢復了寂靜。
林未晞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剛才那一瞬間的憤怒和無力感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標感。對手已經亮出了最鋒利的劍,她不能再有任何猶豫和幻想。
她拿起內線電話,接通了陳曼:“通知項目部核心成員,包括趙知遠,半小時後小會議室開會。”她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冷靜,甚至帶着一絲決絕,“另外,把我們之前收集的所有關於‘蟄伏’平台,特別是其技術弱點和潛在風險的分析資料,全部準備好。”
陳曼應聲去準備。林未晞站起身,走到窗前,猛地拉開了窗簾。刺眼的陽光涌了進來,照亮了房間裏漂浮的微塵。她眯起眼,看着樓下如同螻蟻般穿梭的車流人群。
就在這時,她的私人手機震動了一下。又是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短信,內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具體,也更令人心驚:
“陸的演講很棒,但‘啓明’測試版在多設備協同低電量模式下,有高達30%的崩潰率。數據在附件,密碼是你父親書房那本《孫子兵法》的出版編號。”
林未晞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這個神秘人,不僅知道陸沉舟平台的致命弱點,甚至……知道父親書房裏一本舊書的出版編號?他到底是誰?爲什麼一次次地幫助自己?這看似雪中送炭的信息,背後又隱藏着怎樣的目的?
她感覺自己也站在了一個十字路口,一邊是陸沉舟構築的明晃晃的戰場,另一邊,則是這條神秘短信指引的、布滿迷霧的幽暗小徑。她必須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