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處理廠的巨大空間仿佛一頭永不知疲倦的鋼鐵巨獸，日夜不停地吞吐着燈塔產生的污穢。震耳欲聾的轟鳴、刺鼻的惡臭、以及無處不在的溼熱水汽，構成了這裏永恒不變的背景。塵民們如同附着在巨獸腸道內的渺小微生物，在監工冰冷目光的驅策下，機械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
林澈混跡其中，外表與其他塵民一般無二，甚至顯得更加沉默和不起眼。但在他體內，那一縷自污穢中竊取來的靈氣，正如同最頑強的藤蔓，日夜不停地生長、蔓延，悄然改變着一切。
突破至煉氣一層後，變化是顯著而內在的。最直觀的便是精力。連日高強度的勞作依舊辛苦，但那種深入骨髓、令人絕望的疲憊感卻大大減輕了。每晚短暫的休憩不再是昏死般的沉睡，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恢復。丹田內那縷細絲般的靈力雖微弱，卻在持續運轉中不斷滋養着這具虧空已久的身體，並潛移默化地淨化着那些長期積累的抑制性毒素。
力量、速度、反應能力，都有了細微但切實的提升。他不再需要刻意僞裝笨拙，而是能自然而然地控制着力道，使自己看起來恰好處於塵民的平均水平，甚至偶爾顯得略有不足，完美地融入了環境，再未引起任何額外的關注。
然而，最大的變化，來自於感知。
煉氣一層，神識雖遠未恢復，卻已不再是之前那風中殘燭般的微弱感應。其對能量的敏銳度，提升了何止數倍！
他發現自己即使不刻意集中精神，也能隱約感受到周圍環境的能量流動。能感受到大型機器運轉時產生的雜亂波動，能感受到某些管道內污水蘊含的怪異化學成分散發出的微弱輻射，甚至能模糊地感受到附近其他塵民體內那或旺盛或衰弱的生命氣息。
這種超越常人的感知力，在某個看似平常的日子，迎來了第一次真正的考驗。
那是在廠區中部一段壓力極高的主管道區域。這段管道負責將初步沉澱後的污水泵送至下一個處理環節，內部壓力極大，管壁常年承受着巨大的負荷。由於長年累月的腐蝕和某些未能及時清理的堅硬沉積物的摩擦，管壁的某一處已經變得異常薄弱，但這一切隱藏在厚厚的污垢和保溫層之下，無人察覺。
林澈當時正在距離那段管道約十幾米外的地方，清理着過濾網上的堵塞物。突然，他心頭毫無征兆地猛地一跳！
一種極其強烈的、尖銳的危機感如同冰針刺入他的腦海！
並非通過聽覺或視覺，而是通過那變得敏銳的能量感知——他清晰地“捕捉”到，前方那段巨大管道內部，原本穩定奔涌的高壓水流，其能量流動驟然變得極度混亂和不穩定！一個異常狂暴的能量凝聚點正在管壁的某一處急速形成、膨脹，達到了某個臨界點！
要爆裂了！
而且就在下一秒！
根本來不及思考，也完全顧不上是否會暴露！煉氣一層帶來的反應速度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躲開！快躲開！那邊要爆了！”林澈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嘶啞卻極其尖銳的警告，同時身體已經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
他並非向後退，而是猛地向左前方一處由厚重金屬支架和大型閥門構成的掩體後撲去！
就在他發出警告、身形暴動的同一瞬間——
“轟！！！！！！”
一聲沉悶如巨獸咆哮、又尖銳如裂帛的巨響猛然炸開！
那段承受了極限壓力的主管道壁，終於不堪重負，猛地撕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
刹那間，積蓄已久、蘊含着恐怖動能的渾濁污水，夾雜着尖銳的金屬碎片和堅硬的沉積物碎石，如同決堤的洪荒巨浪，瘋狂地噴涌而出！
黑色的水柱如同狂暴的巨蟒，以摧枯拉朽之勢沖向四周！強大的沖擊力瞬間將附近幾個沉重的工具架沖得七零八落，冰冷的、散發着濃烈惡臭的污水如同暴雨般傾盆而下，彌漫了整個區域！
“啊——！”
淒厲的慘叫幾乎被巨大的爆破聲和水流轟鳴所淹沒。
一名距離爆裂點最近的塵民，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直接被一塊高速飛濺的、邊緣銳利的金屬碎片擊中了大腿！鮮血瞬間涌出，他慘叫着倒在地上。而更加致命的是，那狂暴的水流正裹挾着更多的雜物，向他倒地的位置洶涌淹去！眼看就要將他徹底吞沒！
周圍的其他塵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嚇呆了，有的愣在原地，有的驚慌失措地向後倒退，反而互相絆倒，亂成一團。監工士兵的呵斥聲從遠處傳來，卻被巨大的噪音掩蓋，顯得遙遠而無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相對敏捷的身影從掩體後猛地竄出！
正是林澈！
他撲出的方向並非安全的後方，而是逆着四散奔逃的人流，直沖向那名倒地受傷的同伴！
煉氣一層的速度讓他快得超出常理，腳下踩着溼滑的地面卻異常穩健。他精準地避開幾股沖來的急流和飛濺的雜物，如同一道灰色的閃電，瞬間沖到了傷員身邊。
沒有絲毫猶豫，林澈俯下身，手臂爆發出遠超表面的力量，一把將那名慘叫不止、血流如注的塵民扛上了自己相對單薄的肩膀！動作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堅持住！”他低喝一聲，扛着傷員，猛地轉身。
而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他那遠超常人的能量感知再次發揮了作用！
無需用眼觀察，他的“靈覺”已經清晰地捕捉到了身後水流最主要的沖擊方向和能量最強點，甚至預判出了下一刻哪些區域會被後續涌來的污水覆蓋！
他扛着傷員，並非直線後退，而是沿着一條曲折但恰恰能避開最大水流沖擊和後續淹沒區域的路徑，靈活而迅捷地向着一處地勢較高、有大型設備阻擋的安全區域沖去！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仿佛能未卜先知般地避開所有危險地帶，在洶涌的污水和漂浮的雜物中硬生生開辟出一條生路！
這一幕，被周圍幾個驚魂未定的塵民看在眼裏。他們看到了林澈那遠超平常的迅猛速度，看到了他那不符合其身材的力量，更看到了他那如同預知般的、精準到令人難以置信的規避能力！
短短幾息之間，林澈已扛着傷員沖出了最危險的區域，將其安置在一處幹燥的高地上。他自己也渾身溼透，沾滿了污穢，劇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剛才那一連串的動作，幾乎耗盡了他剛剛積累起來的全部體力和部分靈力。
“快！那邊！往這邊跑！水要淹過去了！”林澈喘着氣，指着另一條相對安全的路徑，對着那些還在危險區域發愣的塵民大聲喊道。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奇異的準確性。
那些嚇傻了的塵民幾乎是下意識地聽從了他的指引，沿着他指的方向踉蹌逃竄。幾乎就在他們離開原地的下一秒，一股更大的污水浪頭便吞沒了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
危機漸漸平息。管道的主閥門被遠程緊急關閉，噴涌的水流失去了動力，逐漸減弱，最終變成汩汩的流淌。廠區內一片狼藉，污水橫流，漂浮着各種雜物和工具。
受傷的塵民被聞訊趕來的醫療兵用擔架抬走，他的腿部傷勢不輕，但至少保住了一條性命。
監工士兵開始大聲呵斥，清點人數，維持秩序，處理後續。
沒有人再來關注林澈。在混亂的場面下，他剛才那短暫而驚人的表現，似乎被歸咎於危急關頭的爆發和運氣。
但有一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
幾個驚魂未定的塵民，在路過林澈身邊時，目光復雜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殘留着恐懼，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但也多了一絲之前從未有過的…驚異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感激。雖然沒有人開口說什麼，但那短暫的視線交匯，已經傳遞了某種信息。
林澈默默地靠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平復着呼吸和體內有些紊亂的靈力。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些冒險，很可能引起懷疑。
但看着那個被抬走的傷員，他並不後悔。
靈氣，不僅能用來提升實力，隱藏自身，更能在這危機四伏的絕境中，救人於生死一線。
這種認知，讓他對自己選擇的道路，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似乎…開始在這片絕望的灰色泥沼中，贏得了一點點極其微小的、來自於同類的最初的…信任。
盡管這信任如此脆弱，如此微不足道，但在燈塔這個冰冷的世界裏，卻顯得格外珍貴。
他低下頭，掩去眼中一閃而過的復雜光芒，再次恢復了那種沉默順從的樣子，仿佛剛才那個爆發出驚人力量和預判能力的人，只是所有人的集體幻覺。
廠區的清理工作即將開始，新的勞作還在等待。
但有些種子，一旦播下，便會悄然生根發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