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生，你可要聽嫂子一句勸，這來路不明的女人可不能隨便往家裏領。”
李豔萍雙手往腰上一叉，聲音尖利得能劃破空氣，“嫂子我活了大半輩子，看人準得很，你看她那副苦瓜相，眉梢帶垂，嘴角含煞，一看就是個命裏帶衰、克夫敗家的主，你要是真把她娶進門，咱們老陳家往後就別想有安生日子過了。”
陳霖生的這位嫂子李豔萍，是村裏出了名的潑辣貨，至於長相嘛，乍一看或許會覺得有點醜，但是再多看幾眼…你就會發現還不如乍一看。
那一張臉盤布滿了褐色的雀斑，鼻子有些歪斜，厚嘴唇包不住微微齜出的門牙，一雙倒吊的丹鳳眼眼角還帶着一道淺疤，看人時眼神滴溜溜亂轉，盡是精於算計的光芒。
陳霖生卻不急不惱，反而扯出一個懶洋洋的笑，“嫂子，村裏誰不誇你旺夫益子，是咱老陳家的福星，可我這人吧，牙口天生比不上我大哥，實在消受不起您這樣的福氣，我還是更中意這種克夫的，起碼模樣周正，看着心裏頭舒坦。”
他頓了頓，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大哥陳霖宇，慢悠悠地補充道，“再說了，我命硬，興許比她還能克呢，上一個婆娘不就是被我克沒的嘛。”
聽着陳霖生陰陽怪氣的話，李豔萍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你這話是啥意思？拐着彎的罵我長得醜是吧霖生？”
“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嫂子。”陳霖生一臉無辜的聳聳肩，“其實模樣好壞有啥打緊的嫂子，老話不是說麼，醜人有醜人福。”
院牆外一個看熱鬧的大嬸忍不住插嘴糾正道，“霖生，你說的不對，那是傻人有傻福。”
陳霖生當即禍水東引，“嫂子，她的意思大概是說你又醜又沒福氣。”
那大嬸頓時急了，連連擺手，“哎呦喂！霖生你可別瞎咧咧，往我頭上扣屎盆子。那個霖宇家的，你別聽他挑撥，我可沒那意思，我覺得你挺有福氣的，而且一點都不醜。”
這解釋顯得有些蒼白，周圍響起一陣壓抑的低笑聲。
“霖生！” 大哥陳霖宇終於沉不住氣了，他慣常對弟弟都是用這種居高臨下的命令口吻，“怎麼跟你嫂子說話的？沒大沒小，趕緊給你嫂子賠個不是，幾天不見，你還長行市了？”
陳霖生卻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語氣平淡卻帶着一根軟刺，“大哥，你要是能把對我的這股硬氣，分一半用在嫂子身上，我看嫂子的脾氣肯定能比現在好不少。”
這話仿佛一下子戳中了陳霖宇的肺管子，他頓時惱羞成怒，額上青筋都爆了出來，“你胡說八道什麼，你是不是對你嫂子有啥意見？一會說她長得醜，一會又說她脾氣大，你嫂子哪點對不住你了？”
他死死瞪着陳霖生，心裏又驚又疑。
他這個弟弟向來性子綿軟，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今天卻像是換了個人，言語帶刺，眼神裏也沒有了往日的畏懼，而且那話裏話外的意思，什麼叫他“硬氣”點？什麼叫他“牙口好”？這不是暗諷他硬不起來嗎？想到這裏，陳霖宇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腦門。
“大哥，你先別急着上火。”陳霖生依舊那副不溫不火的樣子，“我對嫂子能有什麼意見？倒是她和大哥你對我娶媳婦的事兒是不是管得太寬了點？我屋裏頭要不要多雙筷子，好像還輪不到你們來做主吧。”
陳霖宇眉頭擰成了疙瘩，語氣滿是訓斥，“你嫂子這都是爲你好，你都這把歲數了，再娶個婆娘進門，除了多一張吃飯的嘴，還能有啥用？難不成你還指望她給你生個兒子傳宗接代？”
“大哥，你不行了可不代表別人也不行了啊。”陳霖生輕飄飄地回了一句。
“你說什麼，你說誰呢？”
陳霖宇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跳腳，臉漲得通紅，“你個連兒子都沒有的人，有啥資格說我。” 李豔萍見狀，趕緊在背後使勁拽了拽他的衣角，陳霖宇這才喘着粗氣勉強壓下火氣，但眼神依舊惡狠狠的。
李豔萍強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試圖把話圓回來，“霖生啊，你看你，淨說些氣話，咱們是一家人，骨肉至親，大哥大嫂還能害你不成？你大哥就是這臭脾氣，你多擔待，他也是替你着急上火，你家這光景誰不知道，三個丫頭片子就夠你受的了，再添個病怏怏的拖油瓶，這日子可咋過？你看她那臉色，蠟黃蠟黃的，指不定身上帶着啥治不好的病呢。”
她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你要真想再成個家，往後嫂子幫你留心着，肯定給你找個身強力壯、能生養的好姑娘，到時候給你生個大胖小子，那才叫真正的兒女雙全，你說是不是？”
李豔萍嘴上說得天花亂墜，心裏打的算盤卻是噼啪響，她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把這樁婚事攪黃，絕不能讓陳霖生留下這個女人。
“霖生，你別聽他倆的。”安奎叔實在聽不下去了，站出來指着陳霖宇夫婦，語氣充滿鄙夷，“他倆啥時候安過好心？哪回答應你的事真辦成了？哪回不是轉頭就忘到腦後跟！他們就是見不得你好！”
安奎叔心裏跟明鏡似的，這對夫妻扒着陳霖生吸血不是一回兩回了，也就是陳霖生性子軟，念着兄弟情分，才一次次忍讓，他們要是真把陳霖生當一家人，怎麼會眼睜睜看着弟弟日子過得這麼艱難，非但不伸手幫一把，反而變着法地占便宜？
陳霖生嘆了口氣，目光在哥嫂臉上轉了一圈，語氣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失落，“嫂子，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一家人，可我這些年難的時候，大哥和嫂子你們不說坐壁觀上，那也是冷眼旁觀，有時候還免不了說幾句風涼話，我這心裏頭啊，真是拔涼拔涼的，反倒是人家安奎叔，這些年沒少幫襯我。”
他話鋒一轉，眼神帶着某種試探看向李豔萍，“就比方說現在，我要是開口跟安奎叔借一毛錢應急，安奎叔肯定二話不說就掏出來，可要是跟大哥嫂子你們借……唉，恐怕就難嘍。”
他一邊說，一邊用那種混合着失望和一絲微弱期待的目光看着李豔萍。
李豔萍被看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周圍左鄰右舍的目光更是讓她如芒在背，話都趕到這個份上了，她這個當嫂子的要是表現得還不如一個外人，這臉可就丟大了。
把心一橫，李豔萍咬着後槽牙，硬是從口袋裏摸索出兩張皺巴巴的毛票，“霖生，你說這話可就太傷人心了，我們咋會不幫你，不就是一毛錢嗎？嫂子這有兩毛，你拿去用，記住了，關鍵時刻，還得是自家人靠得住。”
“媳婦，這錢……”陳霖宇一看急了，剛要阻攔，就被李豔萍一記眼刀瞪了回去。
“哎呀，嫂子，這錢我可不能要，這像什麼話。”陳霖生嘴上推辭得堅決，手上的動作卻是迅捷無比，他一把攥住李豔萍遞錢的手，不由分說地就往自己口袋裏塞，一邊塞還一邊大聲說着，“嫂子，你看你這是幹啥！非要往我口袋裏塞，這……這多不好意思……哎呀行了行了，我收下還不行嗎？不過咱們可得提前說好，大哥嫂子你們掙點錢也不容易，這錢我拿着，可就沒打算還了啊！”
“不急不急，你先用着……”李豔萍下意識地客套，話說到一半才猛地品過味兒來，她以爲陳霖生說的是“這錢必須要還”，誰成想他直接來了個“不還了”！這當着全村人的面，臉皮也太厚了！
可錢已經出手，衆目睽睽之下，她再想往回要，那臉可就真的丟到姥姥家了。李豔萍只覺得心口一陣絞痛，臉上還得努力維持着僵硬的笑，“你看你，說的啥話，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什麼還不還的，多見外。”
“那我就……謝謝大嫂了。”
陳霖生心裏暗爽，難怪人都愛占便宜，這感覺太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