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遠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
這個聲音他認得,是文工團的台柱子——白露。
父親老戰友的女兒,從小在大院長大,一直以他的“青梅竹馬”自居,也是院裏公認最想嫁給他的女人。
她怎麼這個點來了?
江若曦臉上的委屈瞬間斂去,她側頭看向門口,眼睛裏閃過一絲興味。
哦?說曹操曹操到。
這就是傳說中的“爛桃花”?
她不動聲色地往謝明遠身邊靠了半步。這個距離,親昵又不過分,從外面看過來,只會覺得兩人關系非同尋常。
謝明遠察覺到她的動作,身體有些僵硬,卻沒有推開她。
他現在滿心都是門外那個麻煩,沒空計較懷裏這個更大的“麻煩”。
“誰啊?”
謝明遠沉聲對着門外問道,語氣裏透着明顯的不耐煩。
“明遠哥,是我,白露。”
門外的聲音更加嬌柔了。“我聽王阿姨說你家今天亮燈了,想着你演習回來肯定又累又餓。我……我給你做了點夜宵送過來。”
說着,門外就飄來一陣食物的香氣。
江若曦吸了吸鼻子,是雞湯面線。
這個年代,能用雞熬湯,可是下了血本了。
江若曦心裏冷笑,這位白小姐,還真是“誠意十足”。
謝明遠臉色更沉了。
他最煩的就是這些彎彎繞繞的人情往來。
“不用了,我已經吃過了。天晚了,你回去吧。”他冷硬地拒絕。
門外的白露顯然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復,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委屈和執着。
“明遠哥,我就放門口,你明天早上熱熱也能吃啊。我燉了好久的……”
這副泫然欲泣的姿態,換了別的男人可能早就心軟了。
但謝明遠是塊石頭。
他正要再說出更不客氣的話。
江若曦卻在他開口前,搶先一步。
她走到門邊,拉開了門栓。
“吱呀——”
木門打開。
門口站着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女人,梳着兩條油亮的麻花辮,長相清秀,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擔憂和柔弱。
她手裏還拎着一個鋁制的飯盒。
在看到開門的人不是謝明遠,而是一個穿着睡衣、頭發溼漉漉的陌生漂亮女人時,白露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盛滿了震驚、錯愕和一絲來不及掩飾的嫉恨。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江若曦。
這個女人是誰?
她爲什麼會在這裏?
還穿成這個樣子!
“你是誰?”白露的聲音一下子尖銳起來,失去了剛才的柔美。
江若曦沒回答她的話,而是側過身,露出身後客廳裏站着的高大男人。
她臉上掛着溫婉賢淑的笑容,語氣帶着女主人的熟稔和客氣。
“這位同志,您是來找我們家明遠的嗎?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他剛演習回來,我正準備給他放洗澡水呢。您有什麼事嗎?”
“我們家明遠?”
這五個字,像五根鋼針,狠狠扎進了白露的心裏。
她的臉色“刷”地一下白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謝明遠,希望他能反駁,能解釋。
然而,謝明遠只是站在那裏。雖然臉色依舊冷硬,卻沒有開口否認。
這種默認,比任何解釋都更傷人。
白露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拎着飯盒的手指因爲用力而泛白。
“明遠哥……她……她是誰?”
謝明遠最不擅長處理這種場面,他抿着唇,正不知道該怎麼說。
江若曦卻已經從他身後走出,十分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那柔軟的觸感,讓謝明遠的身體又是一僵。
“還沒跟您介紹呢。”江若曦笑得眉眼彎彎,頭微微靠向謝明遠,姿態親昵得毫無破綻。“我是明遠的妻子,江若曦。我們今天早上剛領的證。”
她說着,還晃了晃自己挽着謝明遠的手。
“白小姐是吧?真是謝謝您的夜宵了。不過我們家明遠腸胃不大好,我一般都只讓他吃我做的東西,外面的怕不幹淨。”
這話說得,又客氣,又誅心。
不僅宣示了主權,還暗諷她的東西“不幹淨”。
白露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精彩紛呈。
她感覺周圍鄰居家的窗戶後面,好像都有無數雙眼睛在看着她。
她今天,算是把臉丟盡了。
“你……你們……”白露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白同志,”謝明遠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僵局,“我妻子說得對。以後,不要再送東西過來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還挽着他胳膊的江若曦。
她仰着小臉,一副乖巧依賴的模樣。
但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她的手指,卻不輕不重地在他胳膊的肌肉上掐了一下,帶着一絲警告和威脅。
謝明遠心裏升起一股荒謬的感覺。
他竟然,就這麼被這個女人拿捏住了。
白露聽到謝明遠親口承認,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她眼裏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把飯盒往地上一放,轉身哭着跑了。
那白色連衣裙的背影,在夜色裏顯得格外淒楚。
江若曦看着她跑遠,臉上的笑容不變。
直到那身影徹底消失,她才鬆開謝明遠的手,彎腰撿起地上的飯盒。
“嘖嘖,上好的雞湯,就這麼浪費了。”
她打開飯盒聞了聞,香氣撲鼻。
她轉頭看向謝明遠,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
“首長,爛桃花我幫你擋了,這碗面,算我的戰利品,沒問題吧?”
謝明遠看着她那副得意洋洋的小模樣,再想想自己剛才被她當槍使的全過程,心裏又氣又無奈。
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被人這麼算計,偏偏還發不出火來。
“胡鬧。”
他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轉身就想回自己房間冷靜一下。
“哎,等等。”江若曦卻叫住了他。
她端着那碗雞湯面,跟了過去。
“首長,你剛才說,以後不讓我去訓練場?”她眨巴着眼睛問。
“對。”謝明遠語氣堅決,“那種地方,不是你該去的。”
一群光膀子兵蛋子,看到她,眼睛都直了。
他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心裏就莫名地竄起一股邪火。
“可是……”江若曦拖長了聲音,臉上露出爲難的神色,“你要是訓練忙,中午不回來吃飯,我又不能去給你送。餓壞了肚子怎麼辦?你腸胃本來就不好。”
謝明遠一噎。
這倒是個問題。
他總不能爲了不見她,就餓着肚子搞訓練。
“我會回來吃。”他生硬地說道。
“那要是臨時有任務,回不來呢?”江若曦追問。
“……”謝明遠發現自己被她繞進去了。
“要不這樣吧,”江若曦眼珠一轉,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下次我再去,就說我是你們食堂新來的炊事員,負責送飯的。我再穿得樸素點,戴個帽子口罩,保證不讓他們看見臉,這樣總行了吧?”
謝明遠看着她。那雙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一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狡黠。
他知道,他要是不答應,這個女人指不定還會想出什麼更離譜的招數。
他太陽穴突突地跳。
娶她回來,到底是找了個媳婦,還是找了個祖宗?
“隨便你。”
他最終煩躁地擺擺手,丟下三個字,大步走進了書房,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江若曦端着雞湯面,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
“隨便”的意思,就是答應了。
她心情愉悅地吃着“戰利品”,心裏已經開始盤算着,明天該以一個什麼樣的“驚豔”造型,去訓練場宣示主權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書房裏,謝明遠並沒有睡覺。
他靠在門板上,聽着外面她吃面時發出的細微聲響,腦子裏亂成一團。
白天那件刺眼的蕾絲小衣、晚上浴室朦朧的水聲、剛才她柔軟身體的觸感,還有白露出現時她那副宣示主權的悍然姿態……
這一切,都像失控的野馬,在他心裏橫沖直撞。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走到窗邊,點了一根煙。
他需要冷靜。
可窗外,那只白色的“蝴蝶”還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謝明遠的呼吸,一下子就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