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可得留個心眼啊。”
錢嫂見兩個孩子停下腳步更是來勁了。她故意提高了點音量,仿佛是說給整個大院聽的。
“俗話說得好,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爹。你們謝叔叔現在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竅,眼睛裏哪還看得到你們喲。”
“我跟你們說,我娘家村裏就有個後媽。表面上對孩子可好了,背地裏啊,不是掐就是擰,還不給飯吃!把個好好的娃折磨得不成人樣!”
錢嫂說得繪聲繪色,唾沫星子橫飛。
旁邊幾個軍嫂雖然覺得她說話刻薄,但事不關己,也都抱着看熱鬧的心態,沒人出聲制止。
大寶謝衛國的小臉繃得緊緊的,一雙酷似謝明遠的眼睛裏,翻涌着與年齡不符的冷酷和憤怒。
他緊緊攥着拳頭,指甲都掐進了肉裏。
二寶謝衛軍則害怕地抓着哥哥的衣角。他年紀小,更容易被這些話影響,大大的眼睛裏已經蓄滿了水汽。他小聲地問:“哥哥,那個阿姨……她會打我們嗎?”
大寶沒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不遠處,那個已經和謝明-遠走進院子裏的身影。
那個女人從出現的第一天起,就帶着一股好聞的香味,會做香噴噴的紅燒肉,還會對着他們笑。
可現在,這些畫面在錢嫂惡毒的話語下,都蒙上了一層虛僞的陰影。
是啊,她爲什麼對他們好?
是不是就像錢嫂說的,都是裝出來的?
她只是想討好爸爸,然後霸占這個家,再然後……再然後就像故事裏的壞皇後一樣,把他們趕出去?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危機感,像藤蔓一樣纏住了大寶的心。
爸爸是他們的,這個家也是他們的,絕不能被一個外人搶走!
“我們得想個辦法。”大寶拉着弟弟,轉身就走,聲音壓得極低,卻透着一股狠勁,“我們得讓她露出真面目!”
那天晚上,江若曦明顯感覺到了兩個孩子的變化。
他們比之前更加沉默。吃飯的時候,頭埋得低低的,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夾到他們碗裏的菜,他們也一筷子都不碰,就那麼孤零零地晾在那裏。
謝明遠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他皺着眉看了兩個孩子一眼,但因爲白天訓練消耗太大,也沒多問。
吃完飯,兩個孩子就躲進了自己的房間,連門都關得緊緊的。
江若曦收拾完碗筷,心裏跟明鏡似的。
她知道,肯定是有人在外面嚼舌根了。
軍區大院這個地方,看似紀律嚴明,實則就是一個小社會,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語和嫉妒眼紅。
她不急,也不惱。
有些事,堵不如疏。
她正好可以借着這個機會,看看這兩個小狼崽子,到底能使出什麼花招來。
夜裏,她哼着小曲,心情頗好地洗漱完,換上了一件的確良布做的連衣裙。
這件裙子是她今天下午剛從供銷社扯了布,回來自己踩着縫紉機做的。
淡雅的月白色,收腰的設計,裙擺上還用剩下的布料做了幾朵精致的小花。
她對着鏡子轉了一圈,裙擺像花瓣一樣散開。
很美。
這是她來到這個新家後,爲自己做的第一件新衣服,象征着一個全新的開始。
她將裙子小心翼翼地掛在衣櫃裏,心裏盤算着明天就穿上它。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睡熟之後,一雙小小的黑影,躡手躡腳地推開了她的房門。
是大寶和二寶。
大寶手裏還攥着一把從工具箱裏偷出來的、閃着寒光的大剪刀。
“哥哥,我……我害怕。”二寶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發着抖。
“別怕。”大寶咬着牙,給自己和弟弟打氣,“我們只是給她一個教訓!讓她知道我們不是好欺負的!”
他借着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一眼就看到了衣櫃裏那件與衆不同的白色連衣裙。
那麼漂亮,那麼幹淨。
就像那個女人一樣,表面上看起來完美無瑕。
一股怒火和嫉妒涌上心頭。
大寶舉起剪刀,對着那漂亮的裙擺,毫不猶豫地“咔嚓”一聲剪了下去!
布料撕裂的聲音在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咔嚓!咔嚓!”
他發了狠,一剪刀接着一剪刀,將那漂亮的裙擺剪得七零八落,像被狗啃過一樣。
做完這一切,他拉着已經嚇呆的二寶,飛也似的逃回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一早。
江若曦哼着歌,心情很好地打開衣櫃,準備換上她的新裙子。
當她看到那條被糟蹋得不成樣子的裙子時,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凝固了。
裙擺被剪得參差不齊,上面還沾着一些泥點子,顯然是剪完之後還被踩了幾腳。
始作俑者是誰,不言而喻。
空氣安靜了幾秒。
江若曦伸出手,輕輕撫摸着那破爛的裙擺,眼底沒有意料之中的憤怒和暴躁。
她只是靜靜地看着,眸色一點點沉了下去。
很好。
比她想象的,還要狠。
她沒有聲張,也沒有去質問。
她只是默默地將裙子取下來,換上了另一件樸素的舊衣服,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下樓去做早飯。
一整天,她都表現得和平時無異。
晚上,謝明遠從部隊回來。
她依然是笑意盈盈地迎上去,幫他拿公文包,給他盛飯。
飯桌上,兩個孩子卻坐立難安,頻頻用眼角的餘光偷看江若曦的反應。
然而,江若曦的臉上除了溫柔的笑,什麼都看不出來。
這讓兩個孩子的心裏更加七上八下,仿佛有一只靴子懸在頭頂,遲遲不落下。
夜深了。
整個軍區大院都陷入了沉睡。
謝明遠處理完一份緊急文件,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起身走出書房,準備去樓下倒杯水喝。
書房的門正對着二樓的走廊。客廳裏只留了一盞昏暗的壁燈,光線朦朧。
就在他走下樓梯時,腳步卻猛地一頓。
樓下的八仙桌旁竟然亮着一盞台燈。
一道纖細的身影正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
是江若曦。
謝明遠皺了皺眉,放輕了腳步走過去。
這麼晚了,她怎麼還不睡?
走近了,他才看清。
江若曦並沒有睡着。她只是累極了,將頭枕在手臂上小憩。
她的身前攤着一件白色的連衣裙。
正是那件被剪壞的裙子。
此刻,那破爛的裙擺已經被她用極其細密的針腳,一點一點地重新縫合了起來。
爲了掩蓋剪口,她還別出心裁地用不同顏色的線,在破損處繡上了一朵朵小小的梅花。
紅的、粉的,在月白色的裙擺上,竟有一種殘缺而又頑強的美感。
桌邊的針線籃裏放着頂針、剪刀和各色線團。
台燈的光暈下,謝明遠清楚地看到,江若曦那只垂在桌邊的手上,幾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指尖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鮮紅的針眼。
有的甚至還在微微滲着血珠。
很顯然,她並不擅長做這種精細的針線活。
爲了縫補這條裙子,她不知道被針扎了多少次。
她似乎睡得並不安穩,眉頭微微蹙着。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掛着一絲晶瑩。
就在這時,她像是被噩夢驚擾,輕輕夢囈了一聲。手無意識地動了一下,指尖正好碰到了旁邊立着的針。
“嘶……”
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猛地驚醒了過來。
她抬起頭。那雙帶着水汽的桃花眼迷茫地眨了眨,正好對上了站在她面前、臉色陰沉如水的謝明遠。
謝明遠的心,像是被那根針狠狠地扎了一下。
不,比針扎還要疼。
是一種混雜着憤怒、愧疚和無法言說的心疼。
他看着她指尖那一個個刺目的紅點,再看看那條明顯是被人惡意剪壞的裙子。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的聲音因爲極度的壓抑而變得沙啞無比。
“誰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