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敘白轉身就走,那背影冷得像移動的冰山。
他心裏憋着一團無名火,燒得他五髒六腑都在疼。他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自作多情地送她回家,給她準備醒酒藥,結果呢?換來一句輕飄飄的“太重了”和她心裏那個該死的“張強”。
他快步走過護士站,正準備回辦公室,卻被一陣壓低了聲音的議論吸引了注意。
是陳靜和另外兩個小護士,正圍在一起看手機,臉上掛着姨母笑。
“哎呀,江語家的張強也太可愛了吧!”
“是不是又胖了?看這圓滾滾的臉,真想捏一把。”
“別說,江語是真疼它,朋友圈十條有八條都是曬它的。你看這張,睡在江語枕頭上,一臉囂張,笑死我了。”
顧敘白的腳步,猛地頓住。
陳靜眼尖地發現了他。
“顧主任!”
三個護士立刻像被抓包的小學生,慌忙收起手機,站得筆直。
顧敘白沒理會她們的緊張,他徑直走過去,目光掃過那部還沒來得及鎖屏的手機,聲音繃得很緊。
“你們剛才,在看什麼?”
陳靜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難道說上班時間摸魚看貓?
“沒什麼,就是……就是看同事家的小孩,長得挺可愛的。”陳靜急中生智,胡亂扯了個謊。
小孩?
顧敘白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比剛才在江語面前還要難看。
“江語的?”他追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對、對啊。”陳靜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只能硬着頭皮點頭。
顧敘白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眼前都有些發黑。那個“張強”,不是她男朋友,是她兒子?
兒子?她連兒子都有了?
七年。
他在這裏苦苦掙扎,她卻早就結婚生子,家庭美滿了?
滔天的怒火和被徹底愚弄的屈辱感,瞬間將他淹沒。
“多大了?”他聽見自己用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聲音問。
“啊?”陳靜被他問得一懵。“七……七歲了吧,好像是。”
江語好像說過,這貓撿來的時候,就已經好幾歲了。
七歲!
顧敘白的心髒像是被一把淬了毒的鐵錘狠狠砸中,痛得他幾乎站不穩。
他們分手七年,她的兒子就七歲了!
所以,她當年一離開他,就立刻找了別的男人,還火速生下了孩子?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直躲着他。
“你看,很可愛吧?”陳靜還沒發現有什麼問題,很自然地劃開手機,點開江語的朋友圈,遞了過去。
屏幕上,是一只橘色的大肥貓,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肚皮朝天,睡得正香。圖片下面配了一行字。
【張強,醒醒,該減肥了。】
再往上翻,幾乎全都是這只貓的照片和視頻。吃飯的,睡覺的,玩毛線球的。
顧敘白盯着那只叫“張強”的貓,大腦一片空白。
“張強,是一只貓?”顧敘白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說是大起大落也不爲過。
“對啊,現在大家都把養的貓貓狗狗稱爲兒子女兒。”陳靜一本正經解釋道。
顧敘白沒說話,他把手機扔回陳靜懷裏,轉身就走。
他現在只想找個地方,冷靜一下。
他感覺自己這二十多年建立起來的理智和冷靜,在遇到江語之後,已經徹底成了一盤散沙。
另一邊,凌依從自己安插在科室裏的眼線那裏,聽說了昨晚聚會的事。
她聽說顧敘白爲了江語發火,又聽說顧敘白最後親自送醉酒的江語回了家。
妒忌的火焰,在她心裏瘋狂燃燒。
她踩着高跟鞋,怒氣沖沖地來到護士站。彼時,江語正低頭整理着凌老夫人的術後護理記錄。
“江護士。”凌依的聲音冰冷,帶着毫不掩飾的敵意。
江語抬起頭:“凌小姐,有事嗎?”
凌依拿起江語剛整理好的記錄本,隨手翻了幾頁,然後“啪”的一聲,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這就是你的專業水平?”她冷笑着質問,“記錄不全,數據模糊,還有好幾處邏輯錯誤。我奶奶的命是交在你們手上的,你就用這種態度來敷衍?”
江語愣住了,她立刻拿起記錄本查看。這份記錄她早上剛檢查過一遍,不可能有問題的。
她快速翻閱,果然,上面被人用紅筆畫了好幾個圈,旁邊還寫着一些模棱兩可的批注,故意挑刺。
“這……”
“這什麼這?”凌依不等她解釋,咄咄逼人地打斷她,“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今天下班前,把從術前到現在的全部護理記錄,給我重新整理一份出來!每一個數據,每一個細節,都不能有錯!否則,我就去找院長投訴你玩忽職守!”
江語攥緊了拳頭。她知道,凌依這是在公報私仇。
“好。”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怒火,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她不想爭辯,也不想把事情鬧大,讓顧敘白爲難。
她認了。
這一天,江語忙得腳不沾地。等她把所有的記錄重新整理、核對、謄抄完畢,窗外已經徹底黑了。
科室裏的人都走光了,只有她一個人還坐在燈下,揉着酸痛的脖子。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是張醫生。
他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走了進來,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
“還沒走?我值夜班,看你這燈還亮着,就過來看看。”他把奶茶放到她手邊,“猜你肯定沒吃飯,先喝點熱的墊墊肚子。”
江語心裏一暖,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真心的笑容:“謝謝你,張醫生。”
“跟我還客氣什麼。”張醫生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幫她分擔着整理剩下的文件,“昨晚的事,你別往心裏去,顧主任那人就那樣,對誰都冷冰冰的。你一個女孩子,以後在外面別喝那麼多酒了,不安全。”
他的關心,真誠而妥帖,像冬日裏的暖陽。
江語點點頭,心裏很感激。
兩人挨得很近,低聲聊着工作上的事,氣氛融洽而溫馨。
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辦公室的門,不知什麼時候被推開了一條縫。
門外,顧敘白手裏也提着一杯奶茶。
他從自己的辦公室出來,看到江語的燈還亮着,心裏莫名一軟。他覺得自己早上話說得太重了,尤其是那句“你太重了”。他知道,她最在意這個。他想過來看看她,順便把早上那句話收回去。
可他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幅“郎情妾意”的畫面。
她和另一個男人,頭挨着頭,低聲笑語。她臉上那種放鬆而溫柔的笑容,是他這七年來,從未見過的。
顧敘白提着奶茶的手,一點點收緊。杯子被他捏得變了形,溫熱的液體從吸管口溢出來,滴在他的手背上,很燙。
可他感覺不到。
他只覺得,自己從頭到腳,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