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光線如同熔金,將整座雪峰染成瑰麗的橘紅色。天葬峰矗立在雲海之上,宛如懸浮在天際的仙境。
就在這輝煌的暮色中,又一陣鷹笛聲破空而來,那聲音清冽如冰泉,卻又帶着神秘的韻律,在群山間激起悠遠的回響。
薛緲仰起頭,看見一只與衆不同的白隼正在雲層間翱翔。
那盤旋翱翔的姿態,讓一眼她認了出來,是那天見過的那只海東青。
她又凝神望去,在漫天霞光中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
那人身着雪白內衫,外罩赭紅色藏袍,手持鷹笛臨風而立。夕陽爲他周身勾勒出耀眼的光暈,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雖然隔着很遠的距離,但那遺世獨立的身姿,在雪山映襯下宛如壁畫中走出的神子。
是他?!
薛緲的心輕輕一顫。本以爲那日的相遇不過是旅途中的驚鴻一瞥,此生難再相見,沒想到在這蒼茫的雪山之巔,竟又以這樣的方式望見了他的身影。
只是這一次,依然隔得這樣遠。
他站在山巔,氣定神閒地吹着鷹骨笛,海東青在他頭頂的高空盤旋,劃出優雅的弧線。成群的禿鷲隨着笛聲的指引飛來,黑壓壓地聚攏在雪坡上,卻在他周圍留出一圈敬畏的空隙。
暮色爲他鍍上金邊,山風拂動他赭紅色的袍角,有種說不出的神秘感。
薛緲遠遠望着天葬台上的身影出神。
這時,笛聲突然轉了個調子,轉爲婉轉悠揚。穿紅袍的人轉身面向祭壇的方向,雖然隔着整座山谷,但薛緲總覺得他朝這邊看了一眼。
也許只是目光掠過山巒時的偶然停頓,又或者是暮色造成的錯覺。但莫名其妙的,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暮色,在她心上輕輕叩了一下。
“原來他是……某個部族的繼任頭人?”她喃喃道。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想到他是執掌一方村寨的年輕領袖,薛緲心裏不由生出幾分敬畏。
一旁的聞邪舉起相機,對着天葬峰的方向,緩緩調整焦距。
鏡頭裏,那個赭紅色的身影,在潔白雪山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仿佛天地間唯一一抹濃烈的色彩。
他按下快門,輕聲說:"是那天那個幫我們撿絲巾的藏民少年。"
薛緲輕輕點頭,目光卻未從那個身影上移開。
晚霞漸濃,瑰麗的霞光傾灑在遠峰之上,將天葬台與那抹赭紅色的身影一並籠進一片暖金色的光暈裏。人影若隱若現,倒看不真切了。
只聽得贏骨笛音悠悠飄揚着,散在雪山的風裏。
然後,消失了。
夜幕隨之低垂。
巨大的篝火在祭壇中央熊熊燃燒,跳動的火舌將人們臉上都鍍上一層暖光。村民們圍坐成圈,手裏端着青稞酒,笑聲和談話聲混雜在噼啪作響的火星裏。
祭山儀式雖莊嚴,但這三日的聚會,也是年輕男女相知相許的良機。
幾個穿着彩裙的姑娘率先站起來,手拉手跳起鍋莊舞。
領頭的姑娘摘下自己的"巴惹"頭帕在手中揮舞,亮開嗓子唱道:
"岩羊追着雪蓮跑哎——"
對面小夥子們立即笑着接唱:
"雄鷹繞着雪山繞三繞!"
“不銜來格桑花絕不歸巢哦~
姑娘眼波流轉似星河,嗓音又甜了幾分:
“年輕的阿哥若是真心喲——”
“就請月下來相見喲”
“山幢幢,水晃晃~”
“風掠過經幡,掠過心房~”
小夥子們拍着節奏齊聲應和:
“美麗的阿妹若是真心喲——”
“就請收下我的格桑花哦~~”
“花開一季又一季,”
“我等了一天又一天~"
"雪山再高也有頂哎~”
“阿妹的心事啊,比那雪線更高!"
"格桑花會謝又重開哎~”
“阿哥的情意啊,永遠不凋謝!”
他們唱的是藏語,好像是情歌,雖然聽不懂意思,但聽來是對唱,情意綿綿的那種。
薛緲和聞邪裹挾在人群裏,就當湊個趣了。
歌聲未落,那姑娘突然將頭帕拋向人群。
不偏不倚落在聞邪膝上!周圍頓時爆發出哄笑。
薛緲和聞邪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央金快步湊過來,語氣裏帶着些許醋意,低聲解釋:"這是傳情意的規矩!姑娘拋頭帕,男方若有意就該收下,若無意就得當場歸還。"
聞邪愣了一下,耳根瞬間通紅,連忙雙手捧起那方繡着精致圖案的頭帕,像捧着燙手山芋般,禮貌地遞還給姑娘。
姑娘也不惱,大大方方接回來,轉身就把頭帕塞給了旁邊一個一直眼巴巴望着她的藏族小夥。
薛緲用手肘輕碰聞邪:"看來你很受歡迎嘛,要不要考慮留下來當個雪域情郎?"
“別開這種玩笑!你明知道我…”聞邪有些嗔怪。
薛緲嘆了口氣,像個老姑婆似的吟誦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可如果那朵花還沒被人摘走,"聞邪轉頭凝視着她,聲音輕柔得像夜風,"我總還有機會的,對嗎?"
薛緲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眸光轉回熱鬧的場上,跟着打拍子。
卻看到頭人下了場,拉着他的妻子一起跳舞。
那姑娘生得好看,那頭人看着她滿心滿眼的寵溺都要溢出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裏遠離塵囂,沒有都市裏那些紙醉金迷,好像連愛情的氣息都變得純粹了些。
頭人小心護着妻子避開篝火濺出的火星,那般珍重的姿態,讓薛緲看得有些出神。
央金湊過來道:“頭領的妻子是蘇州人士,也是像你們這樣來遊玩的哦。”
薛緲微驚:“你們可以與外族通婚嗎?”
她聽聞,好像很多少數民族都是不與外族通婚的。
央金悄悄瞥了聞邪一眼,聲音裏帶着藏不住的期待:“原本是不可以的。但我們頭領改了規矩,所以是可以的啊~”
她心裏是真希望聞邪能夠留下來呀。可看他望向薛緲的眼神,便明白這個漢家男孩心裏早裝不下別人了。
少女懷春,情竇初開,怎麼就偏偏這個人入了自己眼呢?
她心裏第一回嚐到酸楚的滋味。
隨即她又朝薛緲眨眨眼,打趣道:“姐姐要是看上我們這兒的男兒,也可以留下來哦~”
“哈哈哈……”薛緲笑着擺手。
不知怎的,那個吹鷹笛的赭紅身影突然浮現在腦海裏。
她趕緊止住這個荒誕的念頭。
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模樣也沒看清,瞎想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