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宿在村支書家,土坯房的炕燒得熱乎乎的,可我卻一夜沒睡安穩。閉上眼睛,耳邊就回蕩着柳秀雲說的“溼漉漉的拖拽聲”,還有趙婆婆關門前那句晦澀的念叨,攪得我心神不寧。窗外的風刮了一夜,拍打着窗紙,像是有人在不停敲門。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我就起身往吳家老宅去。村口的霧氣還沒散,白茫茫的一片,能見度不足十米,走在裏面,像踩在棉花上,腳下虛浮。
敲開吳家的門,趙婆婆的臉色依舊冷淡,說吳建軍一早下地去了,語氣裏帶着明顯的不耐煩,卻也沒攔着我。我提出想看看老宅的格局,趙婆婆猶豫了半晌,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最終還是點了頭,卻板着臉告誡:“後院那間上了鎖的雜物房,是祖上放舊物的,年頭太久了,木頭都糟了,容易塌,先生就別去了,免得傷着。”
越是被禁止的地方,往往藏着最關鍵的秘密。我表面應下,心裏卻牢牢記住了那個位置。
我先繞着老宅走了一圈,這宅子是標準的舊式合院,卻處處透着不對勁。通常北方的合院,主屋都是坐北朝南,爲的是吸納陽氣,可這老宅的主屋卻微微偏向東南,而且所有的窗戶都開得又小又高,窗櫺被木條釘得死死的,像是在害怕什麼東西闖進來,又像是在防備裏面的東西逃出去。
院子裏的地面鋪着青石板,可靠近東廂房的那幾塊,顏色比別處深得多,像是常年被水浸泡,用腳踩上去,能感覺到一絲陰寒從腳底往上鑽。牆角的雜草長得稀稀拉拉,都是些喜陰的品種,葉片發黑,透着一股死氣。
我再次走進柳秀雲的房間,白天光線稍足了一些。柳秀雲的精神比昨天稍好,但依舊虛弱,看到我進來,眼神裏滿是哀求。我先檢查了那個老式梳妝鏡,鏡面的水銀剝落得厲害,邊緣生了鏽,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舊鏡子。可當我用手指細細摩挲鏡框上的木質雕花時,指尖觸到的不是木頭的溫潤,而是一種刺骨的陰冷,那涼意像針一樣,往骨頭裏鑽。
我湊近了看,那些繁復的雕花並非普通的紋樣,而是由無數細小的、扭曲的符號組成的符文,那些符文首尾相連,繞着鏡框纏了一圈,不像祈福的樣式,反倒像是一種禁錮與牽引,將某種東西牢牢鎖在鏡子裏,又通過符文引向別處。
“柳女士,你嫁過來之後,就一直住在這個房間嗎?”我收回手,問道。
柳秀雲虛弱地點頭,聲音依舊微弱:“嗯,建軍說這是祖宅最好的房間,冬暖夏涼……剛嫁過來時,我還覺得挺好,可過了半年,就總覺得冷……後來、後來就開始做噩夢,夢到有人在鏡子裏盯着我。”
我心中冷笑,這房間的陰氣重得幾乎化不開,別說冬暖夏涼,能留得住活人的陽氣就不錯了。我借口需要安靜感知,讓趙婆婆先出去,順便端碗熱水來。待房間裏只剩我和柳秀雲,我迅速從隨身的布包裏取出一小撮特制的“顯形香”灰——這香灰混了朱砂和艾草灰,能顯出陰邪之物的蹤跡。
我將香灰輕輕撒在柳秀雲的床周,香灰落地,平平鋪展開,沒有任何異常。可當我捏起一點香灰,彈向那面梳妝鏡時,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香灰落在鏡面上,沒有像往常一樣滑落,反而像被什麼東西吸附住了,在鏡面上緩緩勾勒出一個淡淡的、模糊的人形輪廓!
那輪廓沒有五官,也沒有手腳的清晰形狀,只是一團扭曲的黑影,在鏡面上慢慢蠕動,時而膨脹,時而收縮,給人一種貪婪的、想要吞噬一切的感覺。柳秀雲看到這一幕,嚇得渾身一顫,差點從床上滾下來,嘴唇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鏡子是個媒介。”我壓低聲音,對柳秀雲說,“有人用它來吸收你的‘影’——也就是你的精氣神和生命力。你的影子不是消失了,是被這鏡子一點一點吸走了。”
柳秀雲的臉色更加慘白,眼淚順着眼窩淌下來,混着恐懼和絕望:“那……那該怎麼辦?陳先生,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我安撫了她幾句,從布包裏取出一張提前畫好的符紙,在裏面裝了朱砂、桃木屑和柳秀雲的一縷頭發,能暫時護住她的陽氣,防止她的影子繼續被吞噬。我將符包塞到柳秀雲的枕頭下,叮囑道:“別弄丟了,能保你一時平安。”
隨後,我借口上廁所,悄悄繞到老宅的後院。後院的牆角長着半人高的蒿草,雜亂無章,那間被趙婆婆禁止靠近的雜物房就孤零零地立在角落,房門是厚重的木門,上面掛着一把巨大的銅鎖,鎖身已經鏽跡斑斑,鎖芯處卻異常幹淨,像是經常有人觸碰。
我蹲下身,看向房門下方的縫隙,那縫隙裏沒有蜘蛛網,沒有灰塵,甚至連一點雜草都沒有,仿佛……經常有東西從這裏進出,將痕跡都抹掉了。我剛想湊近點,聞聞裏面透出的氣息,一只冰冷的手突然重重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手的溫度低得像冰塊,力道卻大得驚人,我渾身一僵,緩緩回頭,只見吳建軍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裏面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死寂,聲音沙啞得像是磨破了喉嚨:“陳先生,我娘不是告訴過你……這裏,不能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