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的桌子上,什麼都沒有。
陸建國和王秀蓮坐在另一邊,誰也不敢說話。
就在這時,鄰居王大媽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走了進來。
“下這麼大雨,我給你們送點剛出鍋的餃子嚐嚐。”
王大媽是個熱心腸,也是個大嘴巴。
她的出現,暫時打破了屋裏的死寂。
王秀蓮連忙起身接過碗,“哎呀,王家嫂子,太謝謝你了,快坐。”
王大媽的視線在屋裏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陸烈和蘇曼身上。
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臉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小兩口吵架啦?”
她半開玩笑地說道。
蘇曼的臉一僵。
陸烈的動作也停住了。
王大媽卻沒有察覺到氣氛的變化,她自顧自地當起了和事佬。
“我說啊,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再說了……”
她壓低了聲音,湊到王秀蓮耳邊,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
“我看小烈跟小蘇就挺配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小烈你老大不小的,也該成家了,跟你嫂子湊合湊合,給向東留個後,多好!”
這句話,像一顆被扔進火藥桶裏的火星。
“砰——!”
一聲巨響。
陸烈猛地將手裏的搪瓷缸子狠狠砸在桌子上。
缸子被砸得變了形,在桌面上彈跳着,發出的刺耳聲響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吃你的餃子!”
陸烈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
他死死地盯着王大媽,那眼神,像是要將人生吞活剝。
王大媽哪裏見過這陣仗,嚇得臉都白了,手裏的餃子碗都差點沒端住。
“我……我就是開個玩笑……我走了,我走了……”
她把碗往桌上一放,連滾帶爬地跑出了陸家大院,仿佛後面有鬼在追。
屋子裏,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硝煙的味道。
蘇曼站在那裏,手腳冰涼。
她知道,王大媽的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也觸碰到了陸烈最敏感的神經。
他是在爲他哥哥守着那份所謂的“清白”,也是在抗拒自己內心那份不該有的悸動。
蘇曼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她知道,她不能再這樣待下去了。
“爸,媽。”
她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陸建國和王秀蓮都看向她。
“爲了不讓大家爲難,也爲了不讓外面的流言蜚語傷害到陸家的名聲。”
蘇曼頓了頓,目光轉向那個渾身散發着怒氣的男人。
“我決定,從明天開始,搬去供銷社的職工宿舍住。”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秀蓮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被陸建國一個眼神制止了。
在陸建國看來,蘇曼主動搬走,正好可以撇清關系,堵住悠悠衆口,倒也不失爲一個好辦法。
只有陸烈,他猛地抬起頭,那雙猩紅的眼睛,直直地射向蘇曼。
蘇曼沒有躲避,平靜地與他對視。
“我已經跟王主任說好了,宿舍也收拾出來了。以後,我會在那邊住,周末再回來看看你們。”
她的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獨立的決心,又顧全了他們的面子。
說完,她不再看衆人的反應,轉身回了西屋。
她沒什麼東西好收拾的,只有幾件換洗的衣服。
她找了個布包,將衣服整齊地疊好放進去,然後就提着包走了出來。
她走到門口,對着堂屋裏的二老鞠了一躬。
“爸,媽,我走了。”
就在她的手即將碰到院門門栓的那一刻。
一個高大的身影,像一陣風,瞬間擋在了她的面前。
是陸烈。
他堵住了門,將所有的光線都隔絕在外。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眼睛裏的怒火幾乎要噴涌而出。
蘇曼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要去哪?”
他的聲音嘶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我去宿舍。”
蘇曼仰起頭, 迎上他焦急的目光。
“誰準你去的?”
陸烈一把搶過她手裏的布包,動作粗暴地直接扔回了房間裏。
布包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陸家還沒死絕,輪不到你一個女人出去流落街頭!”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和霸道。
“給我老實待着!”
說完,他“砰”的一聲,狠狠地關上了院子的大門,落了鎖。
清脆的落鎖聲,像一記重錘,敲在蘇曼的心上。
她被他,徹底困在了這個家裏。
也困在了他的身邊。
日子,在一種詭異的平靜和壓抑中,一天天過去。
蘇曼沒有再提搬走的事。
陸烈也沒有再提讓她滾蛋的話。
兩人被迫開啓了“同居”生活。
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卻又像是隔着楚河漢界。
吃飯的時候,兩人分坐八仙桌的兩端,沉默地扒着碗裏的飯,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清脆聲響。
蘇曼包攬了所有的家務。
她將整個院子都打掃得幹幹淨淨,窗戶紙破了,她就找來舊報紙糊上。
她甚至在院子的角落裏,開辟出了一小塊菜地,種上了幾棵青菜。
陸烈的話更少了。
他每天都起得很早,在院子裏打拳,練功,將自己無窮的精力都發泄在那些木樁和石鎖上。
他不再赤着上身,即使天氣再熱,也總是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背心。
他看都不看蘇曼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個透明的空氣人。
可蘇曼卻能感覺到,那道灼熱的視線,總是在她不經意的時候,落在她的背上。
她彎腰在菜地裏除草時。
她踮起腳尖晾曬衣服時。
她坐在燈下縫補衣裳時。
那道視線如影隨形,帶着壓抑、掙扎,和她看不懂的火焰。
最讓蘇曼覺得不自在的,是陸烈每晚洗冷水澡的時間。
越來越長。
夏夜裏,她躺在西屋的床上,總能聽到院子裏傳來的,譁譁的水聲,和他壓抑的、粗重的喘息聲。
那聲音,像一根羽毛,一下一下地,撩撥着她緊繃的神經。
她是個經歷過信息大爆炸時代的成年女性,她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這個男人,這個名義上的小叔子,正在爲她備受煎熬。
這個認知,讓蘇曼的心裏,生出了一絲奇異的,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