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賭場回去的路上，夕陽西下。
紅色的摩托車飛馳在縣城的老路上，柔和的晚風輕拂而過，兩人卻再也無言。
那晚，奚言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閉上眼睛，腦中反復循環的是那一陣陣刺耳的摩托聲，是那個穿梭在白領辦公區的孤獨身影，還有那間賭場裏的煙霧繚繞……
而這些，都是20歲的於戍州。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奚言又抬眼，呆呆地看着破舊的天花板。
不知道自己的20歲又會是什麼樣？
第二天中午，到了飯點於戍州還遲遲未歸，店裏就他們三人圍在一起吃盒飯。
奚言突然問：“你們這一行，全是男的嗎？”
秦白笑，“哪個女的能幹下我們這活兒？又髒又累，要技術還要力氣。”
皮鬼插話，“誰說的？老王那老婆不也跟着幹？”
“人老王那老婆是正常女人嗎？塊頭比我們兩個都大，嘴巴也能說，談業務全靠他老婆。”
奚言在一旁聽着，心裏的期望又落下幾分。
這天，縣城終於又迎來一場大暴雨，師徒三人沒法外出幹活，只能留店裏加班。
前幾天收回來幾台二手空調，趁這大雨天氣剛好可以一並檢修。
來了一個多星期，幾個男生很少在店裏待這麼長時間，奚言看着他們忙上忙下也不敢打擾，只在旁邊安靜看着。
她覺得自己就是個廢物，除了幫忙點點外賣，什麼也做不了。
午後，雨勢仍不見小，外面狂風暴雨，店裏幹得熱火朝天。
“秦白，找截鐵絲。”於戍州朝秦白叫了一聲。
“秦白，鐵絲。”半天沒反應，他又叫了一聲。
“我這挪不開手，皮鬼幫於哥找一下。”秦白又朝皮鬼大吼。
“難不成我是閒的？我這忙得快暈了！”皮鬼渾身也冒着火。
就在於戍州快要爆發的臨界點，奚言的聲音從角落裏冒了出來。
“我來吧，我知道在哪。”
聽見聲音，於戍州抬頭看着她，見她毫不猶豫朝一堆零件走去，在各式各樣的廢銅爛鐵中精準找出一截鐵絲遞過來。
“這種行嗎？”她語氣謹慎，生怕自己幫了倒忙。
於戍州對上她那雙澄澈的目光，遲疑片刻才點了點頭。
他接過鐵絲，終是把那口氣憋了回去，又默不作聲地忙手裏的事。
但奚言的這一動作，就像開辟了一條快速通道。
接下來幾個小時，秦白和皮鬼輪番對她提出需求，一會找零件，一會兒遞工具，一會兒搭把手。
幾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忙得不亦樂乎。
只有於戍州在旁邊一言不發地埋頭幹活。
晚餐還是在店裏一起吃，難得天氣涼快，幾人商量着點了個小龍蝦外賣，還讓老板送了幾瓶冰啤酒。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一天的疲倦一掃而光。
正吃得高興，奚言偷偷看了眼於戍州，心裏掙扎了一會兒後，再度提出那個請求。
“我能不能跟着你學一些簡單的活兒？就像今天這樣，哪怕是搭把手，遞個東西……都行。”
她聲音很小，也有些膽怯，就怕惹到對方不高興。
於戍州手裏剝小龍蝦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應該是沒想到，已經過了好幾天，這姑娘還在執着這件事。
就在他不知如何回答時，秦白率先表態，“我覺得成，反正閒着也是閒着，今下午就多虧有奚言。”
“我也覺得成，現在這店裏，奚言比我都熟悉。”皮鬼也沒心沒肺地邊吃邊建議。
見於戍州遲遲不說話，奚言又鼓起勇氣說了一句：“我保證不會給你們添亂的，我就想做點事。”
於戍州抬眸看着她，眼底神色不明，許久之後才終於鬆口，“……好。”
他語氣淡漠冷沉，不帶一絲溫度，但奚言還是受寵若驚，“謝謝，我會努力學。”
“其他事你也幹不了，先輔助吧。”於戍州很快打消她的激情。
“每天8點開門，幫我們訂盒飯，記訂單，店裏的機器、零件、消耗品，入庫出庫都要明確登記，每月匯總。”
頓了頓又冷冰冰補充了一句，“每天80塊工資，多了也請不起。”
“好。”奚言心裏記下了，認真點點頭。
於戍州看着她，不知想了些什麼，又說：“只是開學前這一個多月，就當暑期工。”
“我這不用學生。”
聽他這樣講，奚言沉默着埋下頭，沒再說話。
“那奚妹妹算是我們的半個師妹了？”皮鬼一臉激動。
奚言聽後反倒有些窘迫。
但令她窘迫的不是這個身份，而是她難以開口的那些話。
兜裏的錢只剩不到200塊。
她寄生蟲一般的人生，如今能討個暑期工的身份，領着80塊的日薪，已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生存希望。
至於於戍州說的開學後，那就等開學後再說吧。
先苟且活着。
在得到於戍州的正式應允後，奚言便真的把這件事當作一份正經工作來幹。
如果以前只是閒來沒事旁觀學習，那現在就必須盡心盡責，主動進步。
她自制了客戶登記表、訂單表、出貨表，每天都要進行數據分析，業務總結。
在她的嚴格把關下，這個小打小鬧的門店也漸漸有了正規軍的勢頭。
就連挨着的幾家店鋪也注意到了奚言的存在，時不時會有吃瓜群衆來轉一圈，打聽打聽。
雖然奚言沒什麼多餘的話，但沒幾日功夫，關於她的八卦傳言已經更新好幾個版本。
對於這些流言蜚語，奚言自然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如今的境遇也沒有心思去搭理這些閒言碎語。
有一天中午，於戍州在回店前去隔壁商鋪買煙，女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於交女朋友了？真漂亮，連姐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周圍人都羨慕死了。”
於戍州一邊給錢，一邊皺眉，但也沒心思解釋，拿起煙就離開了。
回店裏後多看了奚言兩眼，見她沒什麼不對勁，也就沒多問。
奚言當然不會多想，她現在只想做好本職工作，每天賺點生活費。
於戍州倒也是體貼，每晚下班後都會將當天的80元轉到她的手機上，像是知道她缺錢似的。
不過奚言也完全對得起這80元的日薪。
以前店裏的業務全靠於戍州用腦子記，雖然腦子好，但總有忙得暈頭轉向出差錯的時候。
現在有人幫忙把關，有人每天把數據清清楚楚地發給他，他的確輕鬆不少，也算是解放了半個人出來。
那天，於戍州突然在店裏說，有個單位宿舍的單子，裏面結構復雜，數量多，需求也各式各樣，需要一個人去幫忙登記。
奚言收到信號後，極力推薦自己。
於戍州有些猶豫地看着她，語氣依然淡漠，“要忙好幾天，外面很熱。”
奚言卻朝他笑了笑，眼眸放光，“我可以，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