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事堂的門開着。
林風走到門口時,裏面已經傳來了說話聲。是墨衡長老,還有一個年輕些的聲音——聽着耳熟,像是前幾天在坊市見過的某個外門弟子。
他停下腳步,在門外站了片刻。
晨光從門裏斜射出來,在地面上投出一塊明亮的方格子。他能看見墨衡長老的側影,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裏拿着一支筆,正在紙上寫着什麼。對面站着個青衫少年,約莫十七八歲,背挺得筆直,神態恭敬。
“……所以引氣歸元的關鍵,在於‘意守丹田’。”墨衡長老的聲音不急不緩,“你心思太雜,總想着快,反而慢了。”
“弟子明白。”青衫少年低頭。
“去吧。”長老揮揮手,“今日起,每日加練靜坐半個時辰。”
少年行禮告退。轉身時看見門外的林風,愣了一下,點點頭算是打招呼。林風也點點頭,側身讓開。
等那少年走遠了,林風才邁步進去。
“長老。”他行了一禮。
墨衡長老抬起頭,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臉色不太好。昨夜沒睡?”
林風沉默了一下:“有些事……想跟長老說。”
長老放下筆,身子往後靠了靠:“說。”
林風深吸一口氣。他從懷裏掏出那塊幾乎耗盡的靈玉,放在桌上。乳白色的石頭在晨光裏泛着暗淡的光,內部的雲霧紋路幾乎看不見了。
墨衡長老眼睛微微眯起:“靈玉?哪來的?”
“後山百鳥崖采青鸞果時,在岩縫裏發現的。”林風老實回答,“一起發現的,還有這個。”
他又掏出剩下的兩顆青鸞果,放在靈玉旁邊。果子青翠欲滴,內部的紋路緩緩流轉,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墨衡長老拿起一顆青鸞果,仔細看了看,又放回去:“五十年一熟的青鸞果,你倒是好運氣。”
他頓了頓,看着林風:“就這些?”
林風搖頭。
他走到門口,把門關上,然後回到桌前,壓低聲音:“弟子昨天……撞見了一些事。”
“說下去。”
“後山溪澗拐彎處,埋了兩麻袋原石。是青雲宗礦脈裏的東西。”林風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偷東西的兩個人,一個叫姓張,一個不知道名字。他們背後有個叫王管事的,是黑風寨三當家,專門收贓物,還說……和宗門裏有些人有聯系。”
墨衡長老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昨夜他們想進村找我滅口,被我用計引開了。”林風繼續說,“姓張的死在了狼口下,另一個……我放走了。”
房間裏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墨衡長老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着,一下,兩下,三下。他的眼神很深,像是要看穿什麼。
“你放走了?”良久,他才開口。
“嗯。”林風點頭,“他嚇破了膽,應該不敢再回來了。”
“應該?”墨衡長老冷笑一聲,“你知道黑風寨是什麼地方嗎?那是一窩真正的亡命徒。你放走一個,就等於告訴整個黑風寨,這裏有個小子壞了他們的事。”
林風後背一涼。
他確實沒想那麼遠。
“那原石……”他遲疑着問。
“在哪裏?”墨衡長老站起身。
“溪澗拐彎,往東三十步,有塊大青石下面。”
墨衡長老點點頭,走到窗邊,對着窗外吹了一聲口哨。那哨聲很奇特,尖銳卻不刺耳,像某種鳥叫。不多時,一只灰撲撲的鴿子落在窗台上,歪着頭看進來。
長老從桌上撕了張紙條,用筆快速寫了幾個字,卷起來塞進鴿子腿上的小竹筒裏。然後拍了拍鴿子,鴿子振翅飛走了。
“我已經傳信給宗門執法堂。”墨衡長老轉身,看着林風,“他們會派人來處理。”
林風鬆了口氣。
但長老下一句話讓他又緊張起來:“至於你……”
“弟子……”林風想說什麼,但被長老抬手止住了。
“你做得對,也不對。”墨衡長老走回座位坐下,“對在知道報信,不對在心太軟。修行之路,步步凶險。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林風低下頭:“弟子記住了。”
“不過……”長老話鋒一轉,“你能從兩個亡命徒手下周旋,還用計借狼殺人……倒是有幾分急智。”
他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些:“昨夜沒受傷吧?”
“沒有。”林風搖頭,“用了張輕身符,跑得快。”
“輕身符?”墨衡長老挑眉,“哪來的?”
林風噎住了。
總不能說是系統換的吧?他腦子飛快地轉:“前些天在坊市……跟一個擺攤的老修士換的。用三株白茅根換的。”
這謊撒得他自己都不信。但墨衡長老只是看了他一眼,沒再追問。
“既然沒事,今日的課照舊。”長老說,“凝水訣練得如何了?”
林風抬起手,五指張開。意念一動,五滴水珠同時凝出,懸在指尖下方,圓潤透亮,穩穩當當。
墨衡長老眼睛一亮:“一夜之間,從入門到熟練……你倒是練得勤。”
他站起身,走到林風面前:“凝水訣雖是小術,但練的是控靈精度。你能同時凝出五滴,且能穩住不散,說明靈力操控已經小成。”
他頓了頓,忽然問:“你想學更實用的東西嗎?”
林風眼睛一亮:“想!”
“好。”墨衡長老從袖中取出三張黃紙符,平鋪在桌上,“這是三種基礎符籙的樣本——火球符、金光符、土盾符。今日我教你辨識符紋結構,了解靈力在符紙中的流轉路徑。”
林風湊過去看。
三張符紙都是巴掌大小,用的黃紙質地略有不同。火球符的紙略粗糙,朱砂紋路張揚霸道,像跳動的火焰。金光符的紙更細膩,紋路纖細繁復,透着銳利。土盾符的紙最厚實,紋路厚重沉穩。
“符籙之道,在於‘借力’。”墨衡長老指着火球符,“符紙是載體,朱砂是媒介,紋路是通道。你注入靈力,靈力沿紋路流轉,引動天地間相應屬性的靈氣,形成法術。”
他拿起火球符,遞給林風:“你試試,注入一絲靈力,不要多,就一絲。”
林風接過符紙。符紙觸手微溫,像是曬過太陽。他小心翼翼地調動丹田裏的一絲靈力,從指尖緩緩注入。
靈力進入符紙的瞬間,他“看”見了。
不是用眼睛,是感知。那密密麻麻的朱砂紋路,在他感知裏變成了一條條發光的細線,縱橫交錯,構成復雜的回路。他的靈力順着其中一條主脈緩緩前進,像是水流進了溝渠。
但走了不到三分之一,就停住了。
前路阻塞,像是有什麼東西堵着。他試着加大靈力輸入——
“停!”墨衡長老突然喝道。
林風趕緊收手。
“你想引爆它?”長老奪過符紙,臉色嚴肅,“符籙不是這麼用的!每張符都有其靈力承載上限,你剛才若再注入一絲,這符就會在你手裏炸開!”
林風嚇了一跳:“弟子不知……”
“所以才要學!”墨衡長老把符紙放回桌上,“看好了。”
他拿起那張火球符,右手食指中指並攏,點在符紙中央。一絲精純的靈力注入,符紙上的朱砂紋路瞬間亮起紅光,像燒紅的鐵絲。
緊接着,符紙無風自動,飄到半空,“轟”一聲化作一團拳頭大小的火球,懸浮在長老掌心上方。火球熊熊燃燒,熱浪撲面,但長老的手毫發無傷。
“這才是正確的用法。”墨衡長老手一握,火球“噗”一聲熄滅,只剩一縷青煙,“靈力要精,要準,要穩。多一分則爆,少一分則廢。”
林風看得眼睛發直。
“你來試試金光符。”長老把另一張符遞給他,“記住,只注入一絲靈力,感受紋路走向,不要試圖激發。”
林風接過金光符。這次他更小心了,靈力輸出控制得極細極慢。符紙入手微涼,朱砂紋路在感知裏亮起淡淡的金光,比火球符的紋路更復雜,也更脆弱。
他的靈力沿着主脈緩緩前進,這次沒有阻塞,但走得很吃力。像在密林裏開辟小徑,每前進一寸都要費很大勁。
走到一半時,他忽然感覺到符紙深處有什麼東西在“共振”。
像是彈琴時撥動一根弦,另一根弦也跟着微微震顫。他的靈力頻率,和符紙裏某種預設的頻率,產生了奇妙的呼應。
就在這一瞬間,金光符“嗡”地一聲輕響,表面泛起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持續了約莫一息,又黯淡下去。
墨衡長老眼睛又亮了:“你……感覺到了‘符韻’?”
“符韻?”林風茫然。
“就是符紋設計時預設的靈力共振頻率。”長老解釋道,“能感覺到符韻,說明你對靈力的感知和操控,已經超出了同階修士。這是制符的天賦。”
他盯着林風看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可惜你靈根屬土,金屬性的金光符與你屬性相克,否則剛才那一下,足夠激發符籙三成威力了。”
林風看着手裏的金光符,符紙已經恢復原樣,但剛才那種奇妙的共振感,他還記得。
“長老,”他忽然問,“制符……難嗎?”
“難。”墨衡長老直截了當,“符紙要特制,朱砂要調配,紋路要一絲不差。更重要的是,制符時心要靜,手要穩,靈力輸出要均勻不斷。稍有差錯,輕則廢符,重則反噬。”
他頓了頓,看着林風:“你想學?”
林風用力點頭:“想!”
“那就從最基礎的開始。”長老從桌下拿出一個木匣,打開,裏面是厚厚一沓空白黃紙,一小罐朱砂,幾支粗細不同的符筆。
“這些給你。”他說,“每日練完功,抽一個時辰練符。先從最簡單的‘淨塵符’開始——就是打掃屋子用的那種。”
林風接過木匣,沉甸甸的。他打開罐子聞了聞,朱砂有股淡淡的礦物味,混着某種草藥的清香。
“多謝長老。”
“先別謝。”墨衡長老擺擺手,“制符是燒錢的營生。這些材料,夠你練十天。十天後若還摸不着門道,就別浪費了。”
林風抱緊木匣:“弟子一定用心。”
“去吧。”長老重新坐回椅子上,“未時再來,我檢查你凝水訣的進展。”
林風行禮告退。
走出執事堂,日頭已經爬到了半空。陽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他抱着木匣往家走,腦子裏還在回想剛才那種“符韻”的共振感。
很奇妙。
像是找到了某種規律,某種節奏。雖然只是一瞬間,但他記住了那種感覺。
到家,他把木匣小心地放在桌上,然後從懷裏掏出那兩顆青鸞果。
只剩兩顆了。
他拿起一顆,猶豫了一下,又放回去。青鸞果能提升感知,對他制符有幫助。但吃一顆少一顆,得省着用。
他收起青鸞果,打開木匣,取出一張空白黃紙,一支細符筆,還有那罐朱砂。
淨塵符的紋路,墨衡長老剛才簡單畫給他看過。很簡單,只有七八道基礎紋路,縱橫交錯,像個簡易的網格。
林風鋪開黃紙,蘸了朱砂,提筆。
手有點抖。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在腦子裏回憶紋路的走向。然後睜開眼,落筆。
第一筆,歪了。
朱砂在黃紙上洇開一小團,像一滴血。他皺皺眉,把紙團成一團扔到一邊,重新鋪一張。
第二筆,穩了些,但還是抖。
第三筆,第四筆……到第十張時,他勉強能畫出不歪扭的直線了。但符紋不是光有直線就行,還有弧度、轉折、交叉。
他練得很慢,很仔細。
每畫一筆,都全神貫注。筆尖與紙面接觸的力道,朱砂濃淡的把握,線條的流暢度……一點一點摸索。
不知不覺,日頭已經偏西。
桌上堆了厚厚一沓廢紙,有的線條歪扭,有的交叉錯位,有的幹脆整張糊成一團紅。但越往後,廢紙越少。
到第三十張時,林風終於畫出了一張完整的淨塵符紋路。
雖然線條還不夠流暢,轉折處還有些生硬,但至少該有的都有了。他放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看着那張符紙。
然後他試着注入一絲靈力。
很微弱的一絲,比試探金光符時還要微弱。靈力順着朱砂紋路緩緩流淌,這一次沒有阻塞,但也沒有共振——紋路太粗糙了,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靈力通道。
符紙毫無反應。
林風苦笑一下。果然,沒那麼簡單。
但他不氣餒。把這張“半成品”符紙小心地收好,和那些廢紙分開——這是他的第一張完整符紋,值得留着。
收拾完桌子,他看了眼窗外。天色還早,離未時還有一會兒。
他盤腿坐下,開始修煉。
這次不吸收靈石了,就吸收空氣中的光點。靈力在經脈裏緩緩流淌,運行周天。很慢,但每一步都走得很扎實。
運行到第三個周天時,他忽然感覺丹田裏的光團微微震動了一下。
不是突破的那種震動,是更細微的、像是水波蕩漾的震動。隨着震動,光團旋轉的速度加快了一絲,吸收光點的效率也提升了一絲。
很微弱,但確實有。
林風睜開眼睛,眼裏有疑惑。
是因爲剛才畫符,消耗了精神力,反而刺激了修煉?還是青鸞果的效果在持續發揮?
他不知道。
但他能感覺到,身體裏有什麼東西在慢慢變化。不是量的堆積,是質的微調。
他重新閉上眼睛,繼續修煉。
這一次,他刻意將一部分心神放在丹田,觀察光團的旋轉節奏。另一部分心神引導靈力運行,還有一部分……在腦子裏模擬淨塵符的紋路。
一心三用。
很難。一開始手忙腳亂,不是這邊出錯就是那邊斷線。但他耐着性子,慢慢協調。
漸漸地,三股心神像是找到了某種平衡。丹田光團的旋轉,靈力運行的節奏,符紋模擬的軌跡,三者之間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同步。
就在同步達成的那一瞬間——
“嗡。”
很輕的一聲,從他體內傳出。不是耳朵聽見的,是感知到的。
緊接着,他“看”見丹田裏的光團,亮度提升了一小截。旋轉時帶起的“尾跡”更清晰了,像一顆拖着光尾的小彗星。
【靈力操控精度顯著提升。】
【當前靈力儲備:27/100標準單位。】
【建議:宿主可嚐試更高難度的靈力運用練習。】
系統的提示音響起。
林風睜開眼,長長吐出一口氣。這口氣很清,帶着雨後山林般的清新。
他看了眼窗外,日頭已經西斜,快到未時了。
該去執事堂了。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然後從木匣裏取出一張新紙,提起符筆,蘸了朱砂。
這一次,他落筆很穩。
手腕懸空,筆尖輕觸紙面,朱砂流暢地鋪開。直線筆直,弧線圓潤,轉折幹淨利落。一張淨塵符的紋路,一氣呵成。
畫完最後一筆,他放下筆,拿起符紙看了看。
比剛才那張好多了。雖然距離“完美”還差得遠,但至少有了模樣。
他把符紙收好,推門出去。
夕陽把整個村子染成了橘紅色。炊煙嫋嫋升起,空氣裏有飯菜的香味。遠處傳來孩童追逐打鬧的笑聲,清脆歡快。
林風走在村道上,腳步輕快。
懷裏揣着那張新畫的符紙,還有兩顆青鸞果。腦子裏想着剛才修煉時的同步感,還有墨衡長老要檢查的凝水訣。
路還很長,但他好像找到了一點門道。
走到執事堂門口時,他聽見裏面傳來談話聲。除了墨衡長老,還有另一個聲音——尖細,刻薄,是王執事。
林風在門外停了停,整理了一下衣襟,才抬手敲門。
“進來。”墨衡長老的聲音。
推門進去。
王執事果然在裏面,站在桌邊,手裏拿着一本賬冊,正跟長老說着什麼。看見林風進來,他臉色一沉,眼神裏帶着毫不掩飾的厭惡。
林風當作沒看見,朝墨衡長老行了一禮:“長老。”
“嗯。”墨衡長老點點頭,對王執事說,“你先去忙吧。賬冊的事,晚些再說。”
王執事咬了咬牙,狠狠瞪了林風一眼,轉身出去了。門關得很重,“砰”一聲。
房間裏安靜下來。
墨衡長老看着林風,忽然問:“你可知,王執事爲何針對你?”
林風想了想,搖頭。
“因爲他侄兒王虎,上次外門小比敗在你手下。”長老淡淡道,“他覺得丟臉,更覺得你搶了他侄兒進內門的機會。”
林風沉默。
“修行路上,這樣的人不會少。”墨衡長老站起身,“有人會因爲嫉妒害你,有人會因爲利益算計你,還有人……僅僅因爲看你不順眼。”
他走到窗邊,背對着林風:“你若想走得遠,就得學會應付這些。不是每一次,都有人替你擋着。”
林風低下頭:“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長老轉身,“來吧,讓我看看你的凝水訣。”
林風抬起手。
這一次,他沒有凝出五滴水珠。
他凝出了十滴。
十顆晶瑩剔透的水珠,懸在指尖下方,排成整齊的兩排。每一滴都圓潤飽滿,在夕陽餘暉裏折射出七彩的光。
他意念一動,十滴水珠開始緩緩旋轉,像一個小小的星系。旋轉的同時,水珠之間還拉出了極細的水線,彼此連接,構成一個復雜的網狀結構。
墨衡長老看着那十滴水珠,看了很久。
然後他點點頭,只說了一個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