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鶴安深吸一口氣:“嗯,起來說話。”
聽風起身,聲音如同死水:“主子,謝小姐已經安全離開燕京城了,她典當了鐲子,租了一輛馬車,往南邊去了,屬下還需要派人暗中跟着嗎?”
“哼。”
周鶴安聲音清冷如冰:“她自己選的路,要去送死,管她做什麼?”
“是。”
聽風垂首應道,沒有絲毫猶豫。
他是東宮最優秀的暗衛,只負責一板一眼完成上面的命令,因此並沒聽出自家主子聲音裏那刻意裝出的漠然和壓抑的怒火。
殿內再次陷入沉寂。
片刻之後,周鶴安翻開一本折子,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罷了。”
他停頓一下,道:“派兩個人,遠遠跟着,別讓她發現。”
“是。”
周鶴安目光落在窗外虛無的某處:“嗯,她想找死隨意,但萬一她肚子裏有了孤的種,流落在外,不安全。”
聽風心中了然,面上卻無半分波瀾。
他頓了頓,抬眼飛快地覷了一下主子的臉色,才繼續道:“主子不必擔憂……謝小姐在離城前,特意去了藥鋪,買了避子湯,當場服下了。”
咔嚓一聲。
太師椅的雕花扶手竟然被周鶴安生生捏碎!
殿內的空氣似乎在一瞬間被抽空。
所有宮人嚇得撲通撲通跪倒一片,連呼吸都屏住,說是魂飛魄散也不過分。
“主子?”
聽風嗅到血腥味,抬頭就看見周鶴安的手被木屑刺破了掌心。
“好……好得很!”
周鶴安聲音平靜,仿佛感覺不到掌心的疼痛,語氣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謝盈你真是……好得很!”
聽風感受到主子身上的殺意,心中微凜。
但職責所在,他只能硬着頭皮,頂着那駭人的目光,繼續稟報。
“還有一事,主子,謝小姐離城時,在城門口遇見了沈相的馬車,兩人聊了幾句後一同南下了。”
“沈辭?”
周鶴安抬眸看向聽風。
他方才的怒意似乎轉瞬消失不見,臉上沒有一點情緒:“他身爲當朝丞相,百官之首,南方水患自有工部、戶部官員處理,他不好好待在燕京輔佐朝政,這個時候跑出城幹什麼?”
聽風垂首,如實回答:“回主子,沈相幾日前便遞了折子,言明南方水澇災情異常嚴重,地方官吏恐有疏漏瞞報,他身爲丞相,責無旁貸,請求親赴災區坐鎮指揮,體察民情。您和陛下……已經準了。”
“親赴災區?坐鎮指揮?”
周鶴安重復着這幾個字,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極其冰冷、充滿諷刺的弧度。
半晌,殿內死寂一片。
聽風等了許久,不見主子吩咐,只得再次開口詢問,聲音帶着謹慎:“主子,既然有沈丞相同行照應,謝小姐的安全應是無虞。那……我們派去的人,還跟嗎?”
“呵……”
周鶴安嗤笑一笑,滿是涼薄的自嘲:“派什麼派?!”
“她連孤的孩子都能眼都不眨地弄死,轉頭就和沈辭雙宿雙飛、逍遙快活去了!孤還巴巴地派人跟着?是嫌自己頭上不夠綠嗎?!”
聽風心頭一跳,很想爲謝盈和沈辭辯解一句:兩人只是恰巧同路,且沈相一貫清正,和太子殿下一樣後院空懸,絕不會行此苟且之事。
但看着自家主子那副冷冽如寒冰的駭人神情,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
他低下頭,服從道:“……是,屬下明白了。”
-
馬車轆轆,碾過官道,攜着的風卷起塵土。
謝盈爲了報復,睡了謝韶華心心念念的周鶴安,但她並不想留下任何後患。
比如孩子。
失去了謝家大小姐的光環,頂着無數污名,她一個容貌過盛卻聲名狼藉的孤身女子,在這世道裏活下去的每一步都將如履薄冰,艱險異常。
她謝盈,還沒蠢到給自己找這種不痛快。
所以,離開謝府後,她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藥店,在掌櫃復雜的目光中,將避子湯一飲而盡。
想必周鶴安也不會容忍她懷上他的孩子。
謝盈承認他的確是個讓人心馳神往的男人。
無論是家世身份,容貌身材,還是床上功夫,但他們之間,不過是一場充滿算計的露水情緣。
他貴爲太子,是這燕國未來真正的主人,不計較自己算計他已經是天恩浩蕩了。
這樣一個心機深沉、手段狠絕、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男人,心思深沉如淵,喜怒難測。
她看不透,也不想招惹。
如果換到從前,她還是謝家大小姐時,或許兩人還能在某些宮宴打個照面。可如今,她已是聲名狼藉,被掃地出門的人……
雲泥之別,天壤之隔。
天亮之後,就該橋歸橋,路歸路。
“籲——”
兩輛馬車緩緩停在一間客棧前,打斷了謝盈的思緒。
車簾被一只骨節分明、修長幹淨的手撩開,面前是一張溫潤如玉的俊朗面容。
正是燕國許多年來最年輕的丞相,沈辭。
他看着謝盈跳下馬車,眸中含笑,帶着熟稔的關切,溫聲問道:“真的決定離開燕京了?”
謝盈走進客棧坐下,看着沈辭遞出來的一個精致食盒。
裏面盛着幾塊她素日最愛的珍饈坊點心,那隱隱的甜香格外誘人。
她心頭微暖,臉上終於露出自離開謝府後的第一個笑容,捻起一塊小巧玲瓏的桂花糕送入口中,清甜軟糯的滋味在舌尖一點點化開。
“是啊,走都走了。”
她有些俏皮地自嘲:“誰讓我名聲那麼差,還留在京城那就是過街老鼠,分分鍾被那些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我膽子多小啊,可不敢留了。”
身旁的男子聞言,清朗的笑聲溢出唇畔。
他寵溺道:“據我所知,阿盈可不是膽小的人。”
更不是在乎名聲的人……
否則,她完全可以來找自己,沒必要用那種方式報復謝府。
目光落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他語氣多了兩分疼惜:“離開之後,你有什麼打算?要是有難處的話,盡管開口,不必同我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