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月球》引發的淚腺海嘯，其漣漪遠比易楊想象的擴散得更快。
在城市的另一頭，易楊曾經工作過的那家遊戲公司，午休時的氛圍也悄然發生了變化。幾個年輕員工正湊在一起，手機屏幕上播放着“催眠遊戲醬”直播《去月球》的切片片段，隱約能聽到那催人淚下的鋼琴曲和主播哽咽的解說。
“唉，這遊戲真的太狠了……”
“我昨晚自己通關了，哭得我媽進來問我是不是失戀了。”
“才29塊，這體驗，比我們搞那些648禮包值多了。”
“小聲點……別讓張總聽見。”
然而，這些細微的議論聲，還是像羽毛一樣，輕輕搔到了正從休息間端着咖啡出來的運營總監張碩的耳朵裏。他眉頭一皺，對於任何可能影響“工作氛圍”和“營收信仰”的言論，他都有着獵犬般的警覺。
“上班時間圍在一起看什麼亂七八糟的？”張碩低沉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幾個年輕人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瞬間散開，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但“去月球”和“星海互娛”這幾個字，還是飄進了他的耳朵。
星海互娛？這名字有點耳生。但“去月球”……他似乎在哪裏瞥見過。
他沉着臉回到自己的獨立辦公室，打開電腦，下意識地在內部溝通軟件上搜索了一下“易楊”這個名字。記錄還停留在上次人事變動的通知。他又鬼使神差地點開了火花平台的後台數據——並非爲了關心獨立遊戲，而是例行檢查公司旗下幾款主力氪金遊戲的營收排名。
就在獨立遊戲分類的角落，一個刺眼的名字和飆升的數據曲線，猛地撞進了他的視線——
《去月球（To the Moon）》
開發商：星海互娛
售價：29元
近期銷量：12,458份 （並且數字還在緩慢跳動增長）
評分：9.8分
張碩的瞳孔微微收縮。他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個被自己親手開除、滿嘴“第九藝術”的愣頭青易楊搞出來的東西嗎？那個看起來粗制濫造的像素遊戲？
將近一萬三千份？29元？那就是……三十多萬的流水了？而且這還只是開始？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一絲被冒犯的感覺涌上心頭。他立刻按通了內線電話，把市場調研部門的負責人叫了進來。
“這個《去月球》，什麼情況？數據真實嗎？”張碩指着屏幕，語氣不善。
市場負責人顯然已經做過功課，連忙匯報：“張總，我們有關注到。數據應該是真實的，主要是在閃電播客等視頻平台通過主播直播和口碑發酵帶起來的。討論熱度很高，玩家評價……呃，幾乎是一邊倒的好評。”
“好評？就這破像素遊戲？”張碩嗤笑一聲，身體向後靠在昂貴的皮質老板椅上，手指不耐煩地敲着桌面，“玩了什麼？哭了？哭了能當飯吃？能產生長期付費嗎？每用戶平均收入多少？用戶生命周期價值能有多少？有付費深度嗎？29塊買斷，一錘子買賣，後續呢？靠愛發電？”
他一連串的問句，全是氪金遊戲的標準運營指標。
市場負責人有些尷尬：“這個……據我們分析，它屬於一次性體驗型產品，確實……幾乎沒有傳統意義上的付費設計和長期運營點。主要就是靠一次性銷售……”
“哼！”張碩像是抓住了最大的把柄，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不屑表情，“我就知道！譁衆取寵！搞點催淚彈，騙一波同情心和好奇心，賺點快錢罷了。這種模式，毫無可持續性！”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視着樓下的車水馬龍，仿佛在俯瞰着他所理解的遊戲行業真理。
“遊戲是什麼？是服務！是長期運營！是要不斷推出新活動、新禮包、新角色、新裝備！是要讓玩家持續投入時間和金錢，產生依賴！是要有清晰的付費階梯和刺激點！看看我們《仙界傳奇》！一個VIP18的土豪，一天就能給我們創造超過他那個破遊戲幾百個玩家貢獻的流水！”
他轉回身，語氣斬釘截鐵，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這種靠運氣火一下的獨立遊戲，每年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曇花一現！過了這陣風，誰還記得？玩家哭完了，爽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了，能留下什麼？能形成穩定社群嗎？能像我們的遊戲一樣，持續貢獻五年、十年的流水嗎？”
市場負責人連連點頭：“是，張總分析的是。這種模式確實不符合行業主流。”
“所以，不需要過度關注。”張碩大手一揮，定了調子，“把精力都給我聚焦在《仙界傳奇》下個版本的‘跨服神戰’活動上！648禮包的設計再優化一下，刺激一下頂氪玩家的競爭！那才是真正的大生意！”
“是，我明白。”市場負責人應聲退出了辦公室。
張碩坐回椅子上，再次瞥了一眼火花平台上《去月球》那刺眼的銷量數字，鼻腔裏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
運氣好罷了。歪門邪道，成不了氣候。
他移動鼠標，關掉了那個頁面，仿佛關掉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噪音，重新將注意力投入到那些代表着“真正成功”的、不斷攀升的氪金流水報表之上。
窗外陽光熾烈，卻照不進他固守的那套價值觀堡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