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終於以無可阻擋的姿態降臨了。
“催眠遊戲醬”最終回的直播預告,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層浪。直播開始時,在線人數直接突破了他過往所有記錄的天花板,彈幕厚得幾乎完全遮住了遊戲畫面。
“來了來了!結局我來了!”
“紙巾山已就位!”
“守護最好的約翰尼和莉娃!”
“前方高能預警!非戰鬥人員請迅速撤離!”
易楊坐在屏幕前,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知道,最關鍵的時刻,來了。
直播畫面中,遊戲已進入最後階段。兩位博士穿梭在約翰尼童年最深處、也是最痛苦的記憶碎片中——雙胞胎兄弟喬伊的意外死亡。那場發生在雨夜車內的悲劇,以及母親此後難以承受的悲痛和偏愛,徹底扭曲了約翰尼的人生。
“原來……那瓶沙……”催眠遊戲醬的聲音因震驚而顫抖,“不是沙,是……是安眠藥?媽媽想……?約翰尼他……他被迫忘記了兄弟,甚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喬伊?!”
彈幕徹底陷入了瘋狂和悲痛:
“不——!!!怎麼會這樣!!”
“所以他想去月球,是因爲兄弟死前他們一起看的月球探險動畫片?那是他們共同的夢想?”
“他背負了一生啊!!!”
“這刀太狠了!編劇出來受死!!”
“莉娃呢?莉娃知道嗎?”
而當真相徹底揭開,所有線索收束——莉娃,那個沉默的、永遠折着紙兔子的莉娃,她或許從未真正理解丈夫內心的深淵,但她卻用自己全部的方式,執着地愛着他。她不斷折着紙兔子,是因爲在他們初次相遇的燈塔下,約翰尼用紙兔子哄她開心;她反復做着醃橄欖,是試圖喚醒他們共同的味道記憶;她凝望着月亮,是因爲那是約翰尼深埋心底、自己都已遺忘的最終夢想。
“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她又什麼都懂了……”主播的聲音已經完全哽咽,幾乎說不下去,“她一直在用她的方式,試圖把他拉回來……”
直播間的彈幕已經被鋪天蓋地的“淚崩”、“破大防”、“意難平”所淹沒,間或夾雜着對編劇的“聲討”和無數哭泣的表情包。
最後的高潮來臨。在修改過的記憶世界裏,兩位博士成功地將“想去月球”的執念植入了約翰尼的人生軌跡。他沒有經歷兄弟的悲劇,順利成爲了NASA的宇航員。在萬衆矚目下,火箭噴射着尾焰,轟鳴着沖向星空。
而就在發射前的那一刻,修改世界裏的約翰尼,卻在人群中,與那個同樣看着火箭、卻與他素不相識的莉娃,目光交匯。
那一刻,仿佛跨越了無數痛苦輪回的時空,靈魂終於再次相遇。
火箭沖破天際,飛向那顆明亮的星球。遊戲畫面變成簡單的火箭內部,兩位宇航員背對玩家。就在這時,其中一人——約翰尼,緩緩地伸出手,遲疑地、試探地,握住了旁邊另一位宇航員——莉娃的手。
莉娃微微一怔,然後,緩緩地,回握了他。
沒有語言,只有那首空靈而深情的《Everything's Alright》鋼琴曲作爲背景音,溫柔地流淌。
下一秒,畫面切回現實。病床上的約翰尼,嘴角帶着一絲安詳的、滿足的微笑,心髒監測儀上的曲線,變成了一條平靜的直線。
他最終,和莉娃一起,去了月球。
遊戲結束。
黑屏上緩緩浮現出星海遊戲敬上的字幕,那首《For River》的鋼琴曲再次響起,清澈、孤獨,卻又充滿了無盡的溫柔與釋然。
直播間裏,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長達十幾秒。
隨後,是徹底失控的爆發。
催眠遊戲醬趴在桌子上,肩膀劇烈地抖動着,完全無法言語,只能對着麥克風傳出壓抑不住的抽泣聲。
彈幕已經不是滾動,而是如同海嘯般咆哮而過,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根本看不清具體內容,只能看到無數的“啊啊啊啊”、“哭死我了”、“圓滿了嗎?這算圓滿了嗎?”、“我受不了了”、“藝術!這他媽才是藝術!”、“謝謝遊戲”……混合着數不清的禮物特效,徹底淹沒了整個屏幕。
不僅僅是他的直播間。各大遊戲論壇、社交媒體、視頻平台,《去月球》和它的結局如同病毒般瘋狂擴散。
“通關《去月球》後,我哭得像個傻子。”
“年度最強情感沖擊,沒有之一。”
“29元,買了一段人生,值了。”
“星海互娛到底是什麼神仙?”
“求推薦類似遊戲!後勁太大了!”
火花平台的服務器甚至出現了短暫的卡頓。《去月球》的銷量呈指數級爆炸增長,評論區被無數長篇的感想、分析甚至同人畫作刷屏,評分穩穩定格在驚人的9.9分。
易楊關掉了喧囂的直播頁面和不斷彈出銷售提示的後台。
房間裏突然變得極其安靜,只能聽到窗外遠處城市傳來的、模糊不清的嗡鳴。
他沒有開燈,摸黑走到窗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煙,抖出一根,低頭點燃。
猩紅的光點在黑暗中明滅。
他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涌入肺腑,然後緩緩吐出,模糊了眼前的玻璃。
窗外,夜空如洗,一輪皎潔的圓月高懸,清冷的光輝灑滿人間,也照亮了他平靜卻眼底翻涌着波瀾的臉。
月光之下,不知有多少屏幕前,正上演着同樣的淚雨滂沱,多少顆心爲了一段像素構成的旅程而劇烈地跳動着。
他成功了。用最不像“遊戲”的遊戲,撼動了這個鐵桶一般的世界。
易楊靜靜地站着,指尖的香煙無聲燃燒,化作細碎的灰燼。
他看着那輪月亮,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