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冰棱的冷冽刺在額角劃開的傷口上,徐龍猛地哆嗦了一下。右半邊身體如同被冰封的死屍,沉重得沒有絲毫知覺。但更深的恐怖來自腰椎深處——一種冰冷銳利的劇痛正沿着脊骨往頸後鑽,每一次細微的抽搐都牽扯着那根埋在骨縫裏的“鋼釘”,狠狠攪動神經。他想蜷縮,腰眼深處傳來的撕裂痛卻讓他僵死。
野狗的腥臊氣被風雪撕碎,冰冷的土腥混着額角新淌下的血鐵味在鼻腔裏打轉。視野邊緣跳動着細小的黑點。他知道自己隨時會徹底栽進那片漆黑裏。
起!必須起來!
他幾乎是用牙齒撕咬着這個念頭!左臂死死摳住身側冰棱凸起的粗糙磚牆縫隙,指尖在凍得青紫的皮膚上生生磨出血口子!劇烈的刺痛感反而成了點燃神經的火星!右腿!那截沉重如石雕的大腿!他催動着所有殘存的意志和腰腹深處被劇痛激發的最後一點力氣——不是屈伸,是像搬動一座大山般!強行向內挪蹭!企圖帶起整個下半身!
“呃啊——!”一聲野獸般的、混合着痛苦與狠勁的嘶吼從牙縫中迸裂!脖頸、額角被震傷的血管瞬間暴凸!
腰部那嵌入骨縫的“鋼釘”被這猛然發力的動作狠狠攪動!腰椎深處(命門穴區域)如同被一把燒紅的扳手插進骨節縫隙裏猛地擰了一圈!一股慘烈到無法形容的銳痛混合着內髒撕裂感,如同炸開的冰錐風暴!瞬間轟穿了他所有忍耐的堤壩!
視野徹底一黑!血像倒灌的冰水瘋狂涌入喉嚨!胃袋失控地向上猛頂!
“哇——噗!”
一大口粘稠滾燙、幾乎凝成塊狀的暗紅血塊,混雜着碎裂的胃液酸水,被他猛地噴在身前凍硬的泥地上!血塊裹着碎渣糊在雪地裏,冒着微弱的熱氣迅速凝結!血離體的瞬間,巨大的虛脫感如山崩海嘯,右半邊身體徹底癱軟,連那點撬動的挪蹭都化爲泡影!
他整個上半身重重撲在冰冷的雪泥牆上,臉頰貼着粗糙的磚石和冰棱,劇烈地倒抽着冷氣。每一次吸氣都帶着破碎的風箱聲和肋骨的刺痛,每一次呼氣都帶着噴濺的血星。徹骨的寒冷順着後背敞開的、被血汗浸透的破棉衣口子鑽進皮肉,像億萬根針直刺骨縫,凍得他幾乎失去意識。
但就在這瀕死的虛脫裏,一點冰涼沉重的觸感從右腰側傳來——是他先前死死攥着,在剛才抽搐摔倒時脫手掉落在地的那根沾滿狗血、凍得梆硬的木條!
他血糊的左眼掙扎着向下看。凍得青紫、血口遍布的左臂如同垂死的毒蛇,憑着最後一股本能,顫抖地向泥地裏那根唯一的硬物摸去。指尖在冰冷刺骨的雪泥裏扒拉着,每一寸移動都牽扯着全身炸開的痛苦鏈,終於觸碰到那粗糙帶血的棱角!
冰!硬!沉!
像攥着一塊冰磚!
五指猛地收縮!木條上未幹的血漿粘稠冰冷,邊緣的銳角死死抵進凍傷的虎口裂口裏,激得他渾身一顫!
他猛地將身體向下重重一壓!讓沉重的胸膛和左半邊身體死死頂住磚牆!利用這一點點支點!右手依舊如同廢品,右腿依舊如同頑石,但攥着木條支撐的左臂、頂着磚牆的左半身!成了唯一能撬動山巒的薄弱支點!
他開始如同壁虎般,用左半邊身體的力量!頂!蹭!拖!
冰冷粗糙的磚牆表面無情地刮擦着早已破皮浸血的胸肋、臂膊!每一次向前拱蹭一寸,都伴隨着皮肉被剮蹭撕裂的劇痛和血水淋漓!凍硬的雪泥粘滿了身體下半部分!但身體的挪移卻硬生生將那條癱死的右腿和半個廢右身!拖着!向前蹭去!
目標清晰得如同燒紅的烙印!
牆角下那棵虯結的老棗樹!
如同在風雪泥濘中爬行過一道深長的鬼門關!身後留下一道拖拽的、粘稠暗紅的血泥印跡!他終於拱蹭到離棗樹根只有幾步的地方!
樹幹粗礪冰冷的影子壓進視野,虯結的樹根如同張開迎接的巨爪。
最後一次!
他左臂猛地揮動凍木條!狠狠扎向側前方的凍土!如同冰鎬入冰!身體借着這一點支點!爆發最後的力量!左肩頂着磚牆!瘋狂地向前竄出一截!
沉重的右腿終究被帶得甩動了一絲幅度!腰眼深處那鋼釘銳痛再次狠狠一扎!他悶哼一聲!但整個人終於連滾帶撞地砸在了那冰冷粗壯、布滿疙瘩和尖銳樹皮的棗樹主根上!
噗!
悶響!後腰和右側身子如同撞在冰冷的鐵砧上!劇痛幾乎讓他背過氣去!
“嗬……嗬……”他趴在樹根上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抽動着肋骨,每一次呼氣都噴濺着零星的血沫。粘稠的汗血混合物已經糊滿了樹幹表面和他緊貼着的半張臉。
他艱難地轉動脖頸,讓自己幾乎裂開的口鼻離開那冰冷血腥的樹幹。血糊的眼睛透過散亂的頭發望向幾步之外的牆角——那條染血的爬行之路盡頭,是幾枚還帶着溫熱腥氣的、半凝固的暗紅血塊,已被飄落的細雪覆蓋了小半。他緩緩地、極其極其僵硬地抬起唯一能動的左臂,將被血和雪水浸透的木條拄在身前。
不能躺!
絕不能!
那點被血火淬煉過的站樁影子頑固地撞進意識深處!
他用沾滿污血的左臂死死撐住木條!牙齒狠狠咬進下唇!血腥味在口腔裏炸開!腰腹深處被劇痛和寒冷反復蹂躪撕裂的核心,榨出最後一滴力氣!
拖着那截被凍傷和劇痛纏繞得如同石樁的右腿!強行……頂起!拱起!
他劇烈地喘息着,每一次都帶着血沫破開喉嚨的痛楚。拄着木條的手臂劇烈顫抖,凍傷開裂的虎口處,粘稠的血液混着雪水滲出,順着木條邊緣粘稠滴落。他幾乎是將整個上半身的重量都掛在這點搖搖欲墜的支撐上。
右腿完全不受控制地僵直拖在身後,腳踝以下的冰冷麻木像是釘在腳心的冰錐。
靠着木條這拐杖一樣的支撐,他艱難地調整着姿態。腰背如同被強行拉直的弓弦,每一次微弱呼吸都扯得那條弓弦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仿佛下一秒就要斷裂。後背的傷口粘在溼透冰冷的棉毛衫上,摩擦生疼。
寒風呼嘯卷過牆角,裹挾着雪粉撲打在他汗血凝結的臉上,留下冰涼的刺痛。他強行撐開被血痂糊住大半的眼皮,目光穿透風雪迷茫的夜霧,釘向遠處的暗影——福利院樓窗那模糊的輪廓糊在濃墨般的風雪深處。
“嗚……走……”一聲含混的、被血堵住的嘶啞呢喃從他齒縫間擠出,幾乎是氣音,裹在風裏瞬間就碎了。他右腿試圖掙動,如同拖着一座冰封的墓碑,只在雪地裏蹭出“嗤啦”一聲幹澀的摩擦響動。
風在耳邊呼嘯如群鬼嗚咽,背後冰冷血腥的樹樁支撐感無比真實。他拄着那條血跡斑斑的木條,身體微弱卻倔強地撐直、繃緊,在漫天風雪和劇痛的絞索中挺立成一道孤絕的影。
二樓,死寂包裹的雜物室。
窗紙破碎的裂隙已被風雪徹底撕開拳頭大的空洞。冰冷如刀的寒風打着旋鑽入,吹散了角落蛛網的殘絲,卷起地上積年的灰塵嗆人鼻息。
張德山枯槁的身形如同融化在更濃稠的黑暗裏,只有緊貼在冰冷窗框邊緣的眼眶部位,還能在窗外雪光微微返照下,隱約看到那渾濁眼珠反射的一絲微弱灰白。
目光,穿過飄搖的雪幕,死死粘連在牆角下那個拄着凍木條、幾乎被風雪塑成雕像的孤影上。紋絲不動。
就在那聲極其微弱、裹在風中幾乎無法聽清的氣音“走”字響起時!
無聲地!毫無征兆地!
一直如同枯樹般靜立的老院長身形猛地一震!渾濁的眼底驟然爆開兩點如同冰河崩裂般劇烈攪起的——震驚!難以名狀的震驚!甚至蓋過了一直盤踞其中的冰冷審視!
如同親眼目睹腐朽的木偶忽然爆發出活人的心跳!
這劇烈的震驚只持續了萬分之一秒!比雪粒被風吹起還短暫!
旋即!
“噗——!”
一大口濃稠得如同凍膩黑油的、散發着強烈鐵鏽腐敗味的污血,毫無預兆地從張德山緊抿的枯唇間狂噴而出!重重濺潑在糊着報紙的破敗窗框邊緣和冰冷的牆壁上!
粘稠暗紅的漿塊瞬間糊滿了腐朽的木紋和灰白的報紙殘片!濃重的腥氣猛地炸開!
這口血吐出後,老院長整張臉瞬間失去了最後一點屬於人色的灰白,變得與背後的黑暗幾乎融爲一體!那只一直隱在深藍舊布袖裏的右手如同被無形的絲線驟然抽緊!死死摳着窗框裏側腐朽開裂的木槽邊緣!
“喀吧!”
一聲極其輕微、帶着木頭纖維碎裂的沉悶聲響!
幹燥的窗框木質在巨大的力量下被硬生生捏碎了一小塊!碎片深深嵌進枯瘦青筋暴凸的手指內!
幾滴更加濃烈粘稠、仿佛混着內髒碎末的黑紅色血珠,順着指縫和碎裂的木茬邊緣緩緩滲流出來,滴落在冰冷堅硬布滿灰塵的地面上,留下幾點極其刺眼腥臭的暗斑。
窗框上被糊住的血污和木屑下方,那處糊着報紙邊緣的牆面上,留下了五道極其清晰、帶着劇烈拖拽痕跡的暗血指印!扭曲!猙獰!宛如厲鬼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