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試鋒芒，巧遇宮娥
午後陽光正好，曬得人骨頭縫裏都透着一股懶洋洋的暖意。芳菲殿前的庭院裏，那幾株無人打理的雜草似乎也精神了些，在微風中舒展着頑強的綠意。
素錦合上那本《四海八荒異聞錄》，書頁間陳舊的墨香似乎還縈繞在鼻尖。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
理論知識準備得再多，終究需要實戰來檢驗和磨合。她需要走出這間安靜的、幾乎與世隔絕的寢殿，去真實的天宮裏，試一試她這把新磨的“刀”，是否足夠鋒利，能否切開她想要的一切。
目標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引人注目。最好的試驗對象，是那些同樣身處底層、心思相對簡單、卻又自帶傳播屬性的——低階仙娥。
她走到鏡前，最後一次審視自己的僞裝。
月白棉裙，簡單到寒酸的單螺髻，那支廉價的雲頭白玉簪。臉上未施粉黛，因爲病氣初愈而殘留的一絲蒼白恰到好處。眼神已經能夠收放自如，此刻便只餘下一種怯生生的、帶着點茫然的無辜感，像是不經世事、誤入繁囂之地的幼鹿。
完美。
她深吸一口氣，將那本異聞錄仔細藏回書架原處，確保看不出任何翻動過的痕跡，然後才緩步走出內室。
芷汐正在外間用一塊半舊的抹布擦拭着本就沒什麼灰塵的茶幾，見到她出來，連忙停下動作，垂首而立：“小姐，您要出去？”
“嗯，”素錦輕輕應了一聲，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帶着點氣虛，“躺得久了，有些悶，想就在附近走走，透透氣。”她目光掃過芷汐，“你不必跟着，我獨自靜靜就好。”
芷汐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或許是覺得讓主子獨自出門不合規矩，但看到素錦那副弱不禁風、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模樣，又想到這芳菲殿偏僻，也遇不上什麼大人物，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只低聲應道：“是，那小姐您仔細腳下，別走遠了。”
素錦微微頷首，不再多言，攏了攏身上那件同樣素淨的、沒有任何繡紋的白色薄紗外衫，緩步走出了芳菲殿。
殿外的陽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識地抬手，用寬大的袖口微微遮了一下額角，姿態自然而柔弱。清新的、帶着桃花甜香和仙草清冽氣息的空氣涌入肺腑，但她心中無波無瀾，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計。
她沒有選擇通往天宮中心區域那些繁華宮殿的道路，而是拐向了一條更爲偏僻的小徑。這條路通往一片小小的、負責供應各宮日常用度的浣衣坊和雜役處，平日裏只有些低階的仙娥和仆役往來。
路面是用普通的青石板鋪就，不如主道上的白玉石光滑平整，縫隙裏甚至鑽出幾根倔強的青草。兩旁種植的也不再是珍奇的瑤草瓊花，而是些生長旺盛、花開得喧鬧卻品相普通的靈植，顯然疏於打理。
果然，沒走多遠，前方一座爬滿了翠藤的雕花石亭旁，就傳來了幾個年輕女子嘰嘰喳喳的說笑聲。
素錦腳步未停，眼神卻瞬間調整到位，將那抹怯生生和茫然放大，微微低下頭，仿佛有些害怕遇到生人，卻又不得不硬着頭皮往前走。
石亭裏坐着三個穿着統一淺粉色宮裝、梳着雙環髻的小仙娥，顯然是剛忙完手裏的活計，在此處偷閒歇腳。她們面前的石桌上，還放着幾個啃了一半的靈果核。
看到素錦走過來，說笑聲戛然而止。
三個小仙娥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打量和好奇。她們的眼神算不得惡意，但也絕無多少恭敬，更多的是一種對於“傳聞中人物”的探究和些許居高臨下的評判。
其中一個年紀稍長、嘴唇略薄的仙娥，目光在素錦那身過於樸素的衣裙和廉價發簪上轉了一圈，嘴角幾不可查地撇了一下，隨即又堆起一個算不上多真誠的笑容，率先開口，聲音帶着點宮娥們特有的清脆和直接：
“呀，這不是芳菲殿的素錦仙子嗎？聽說您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是大好了？”
素錦停下腳步，像是被突然的問話驚了一下，身體幾不可查地微微一顫，抬起眼看向她們，眼神裏帶着恰到好處的慌亂和拘謹，手指下意識地絞住了袖口，聲音細若蚊蚋：“勞、勞姐姐們記掛……已經好多了……”
另一個圓臉杏眼的仙娥心直口快，打量着素錦，脫口而出：“仙子您這氣色看着還是不太好呢，怎麼身邊也不帶個人伺候？就一個人出來了？”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和……或許是優越感？畢竟她們雖是仙娥，但出自有些頭臉的宮苑，平日裏也是三五成群，互相有個照應。
素錦聞言，眼簾垂得更低，長長的睫毛像受傷的蝶翼般顫抖着，聲音裏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哽咽和強裝的堅強：“不、不礙事的……芷汐她……也有事要忙。我就在附近走走，透口氣就回去……不想麻煩別人……”
她這話說得含糊其辭，欲言又止，配合那副神情，立刻精準地傳遞出一個信息：她病了，身邊卻無人悉心照料，甚至可能被怠慢，但她善良隱忍，不願給人添麻煩。
果然，那三個仙娥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芳菲殿那位主子不得寵、日子過得清苦，這在天宮底層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如今看來，竟比想象中還要艱難幾分。那點微妙的優越感立刻被一種同爲“打工人”的同情（或許還有一絲幸災樂禍）所取代。
最先開口的那個薄唇仙娥語氣緩和了些，帶着幾分安慰道：“仙子也別太難過了，身子要緊。咱們在這天宮裏當差，誰還沒個頭疼腦熱、看人臉色的時候呢？自己看開些最重要。”這話看似勸慰，實則也透露出她們自身的不易。
素錦適時地抬起頭，努力擠出一個感激的、卻又無比脆弱的笑容，眼角甚至微微泛紅，像是被這句“理解”的話觸動了心腸：“謝謝姐姐……我、我知道的……”
她頓了頓，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聲音依舊很小，卻足夠清晰：“幾位姐姐……是在哪裏當值？今日能遇到姐姐們，和我說幾句話，我心裏……好受多了。”她說着，還微微屈膝，行了一個半禮，姿態放得極低。
這一下，徹底滿足了這幾個小仙娥的心理。一位名義上的“主子”，如此謙卑甚至帶着點討好地跟她們說話，稱她們“姐姐”，還因爲她們的幾句話而“好受多了”，這讓她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那圓臉仙娥立刻熱情了些，搶着答道：“我們在織雲宮當差呢！就是給各位主子娘娘們制備衣裳的地方。仙子若是日後有什麼需要的，盡管來尋我們！”雖然這話多半是客套，但態度已然不同。
薄唇仙娥也笑了笑，語氣更親近了些：“是啊，雖說我們人微言輕，但力所能及的小事，還是能幫襯一二的。”
素錦臉上立刻露出一種仿佛被天大的好運砸中、受寵若驚的表情，連連擺手：“不、不敢麻煩姐姐們……我、我什麼都挺好的……”那神態，將一個長期被忽視、突然接收到一絲善意後不知所措的卑微孤女演得淋漓盡致。
她又恰到好處地流露出幾分疲態，輕輕咳嗽了兩聲，柔柔弱弱地道：“走了這一小段路，竟有些累了……就不打擾幾位姐姐歇息了，我先回去了……”
三個仙娥見她確實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也不好再留，紛紛說着“仙子慢走”、“好生休養”之類的話。
素錦再次屈膝行了一禮，這才轉過身，沿着來路，慢慢地往回走。背影單薄，腳步虛浮，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惜。
直到走出很遠，完全脫離了那石亭的視線範圍，素錦臉上那脆弱無助的表情才像潮水般褪去，重新變得冰冷而平靜。
她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那早已看不見的石亭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
第一步，很順利。
她成功地在這些底層仙娥心中，進一步鞏固了“柔弱可憐、無人依仗、需要同情”的形象。這些仙娥或許沒什麼大用，但她們是天宮最基礎的組成部分，是信息傳播最快的渠道之一。
今天這番“偶遇”和對話，很快就會通過她們的口， subtly地傳播出去。會有更多人“知道”她病愈，也會更多人“知道”她過得如何不易，如何“善良隱忍”。
這爲她後續可能需要的“博取同情”、“示弱獲利”打下了基礎。
同時，她也初步測試了自己的僞裝。效果很好，甚至超出預期。那些小仙娥的眼神從最初的審視到後來的同情，情緒的轉變清晰可見。
她的“刀”，很快，很利。
素錦抬起頭，望向前方巍峨連綿、仙氣繚繞的宮殿群，那裏是權力的中心，是她最終要去往的地方。
眼神冰冷，卻燃燒着無聲的火焰。
試驗結束。接下來，該去尋找她真正的……第一個獵物了。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重新將那副怯生生的面具戴好，繼續以那種柔弱緩慢的步伐，朝着芳菲殿走去。
陽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孤單，卻帶着一種不容忽視的、執拗的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