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信息印證，暗流涌動
芳菲殿再次恢復了以往的沉寂，仿佛方才那場精心策劃的“偶遇”從未發生過。只有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屬於那幾個低階仙娥的淡淡脂粉香氣，證明着那不是素錦腦海中的又一幕幻象。
她緩步走回內室，姿態依舊維持着那份病弱的疲憊，但脊背卻在無人可見處，挺得筆直。關上房門，隔絕了外界可能投來的最後一縷窺探視線，她臉上那副柔弱無助的面具如同冰雪遇陽般迅速消融，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冷靜和審慎。
試驗初步成功帶來的並非得意，而是更加倍的警惕。她需要驗證，需要印證。前世記憶是她最大的依仗，但記憶本身也可能存在偏差，或者因爲她的重生，某些細微之處已然發生了不可預知的變化。
她需要一雙耳朵，更需要一雙眼睛。不能僅僅依靠芷汐那模糊不清的傳達和自身有限的活動範圍。
素錦走到窗邊那個固定的位置，目光再次投向遠方。這一次，她的視線沒有聚焦於某座特定的宮殿，而是如同撒網般，掃視着芳菲殿附近幾條通往不同宮苑的次要路徑。這些路徑不如主道寬闊平整，鋪設的石材多是普通的青曜石，有些邊角甚至被經年累月的風雨磨得圓滑。路旁種植的多是些生命力頑強的仙植，如月光苔、星紋草，在午後陽光下泛着瑩瑩微光，雖不名貴，卻別有一番野趣。
她需要捕捉那些流動的信息碎片，像沙灘拾貝般，從過往仙侍宮娥的只言片語、神態舉止中，拼湊出如今天宮的真實圖景。
時間在寂靜中緩緩流淌。偶爾有負責灑掃的粗使仙役低着頭匆匆走過，腳步沉重，帶着日復一日勞作的麻木。也有三兩結伴的低階仙娥捧着漆盤或錦盒經過，她們的交談聲會稍微清晰一些。
“……聽說瑤光上神前日又獵回一頭罕見的碧眼金睛獸，麟甲已經送進煉器坊了，真是威風……”
“……可不是，哪像我們，連去圍觀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慎言！當心被管事聽到……”
幾個穿着淺碧色宮裝、似乎是某位武將麾下侍女的仙娥快步走過，語氣裏帶着羨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抱怨。
素錦眼神微動。瑤光……那位特立獨行、戰力強悍的女戰神。這段與她無關，但印證了瑤光依舊如前世般活躍，且其麾下體系等級森嚴。
又過了一會兒，兩個穿着更爲精致些的、鵝黃色宮裝的仙娥慢悠悠地晃過來，手裏還拿着剛摘的、靈氣盎然的鮮花，顯然是某個清閒富貴宮苑裏當差的。
“……哎，你聽說了嗎？三殿下昨兒個又挨訓了！”
“……啊？爲什麼？不是才立了功，獻了寶貝哄得天君開心嗎？”
“……嗨，樂極生悲了唄！聽說是在西方梵境來的尊者面前，言語無狀，失了體統，把天君給氣着了……”
“……嘖嘖，也就三殿下，換個人怕是沒這麼輕易過關……”
“……誰讓天君寵他呢？不過禁足幾日抄寫經文怕是免不了嘍……”
是連宋宮裏的仙娥。素錦眸光一閃。連宋被訓斥？這段在前世記憶裏似乎有模糊印象，但細節不清。如今聽來，倒是符合連宋那跳脫不羈、時常在挨訓邊緣反復橫跳的性子。也印證了天君對他確實是偏寵縱容的。
她的心稍稍安定一分。大方向似乎沒有改變。
這時，一個穿着體面、像是某個主事仙官身邊隨從模樣的小仙侍，領着兩個捧着賬簿的書記官，面色嚴肅地快步經過，談話內容斷斷續續飄來：
“……二殿下宮裏的用度……核減三成……天君旨意……”
“……修煉資源也暫緩撥付……說是讓殿下靜心……”
“……唉，這差事難辦啊……殿下心情不佳，下面人也戰戰兢兢……”
素錦的耳朵瞬間豎了起來，全身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桑籍！果然！天君削減了他的用度和資源，作爲之前修煉出岔子的懲罰！這與芷汐之前透露的、以及她前世記憶碎片完全吻合！時間點、事件、天君的態度……分毫不差！
一股冰冷的興奮感沿着脊椎竄上。最重要的信息得到了印證。桑籍此刻正處在他最低谷、最需要外界認同和安慰的時期！她的計劃，可行性大增！
那幾人走得快，聲音很快遠去。但素錦已經得到了她最想要的關鍵信息。
她並未立刻放鬆，依舊保持着隱匿狀態，繼續傾聽和觀察。
後續經過的幾波人，談論的多是些各宮的瑣事：哪位仙子新得了一件漂亮法器，哪處仙苑的果子熟了引得小仙童去偷摘被罰，織雲宮又進了一批新的鮫綃料子……
這些信息看似雜亂無章，卻像一塊塊拼圖，逐漸在素錦腦中構建起一幅鮮活而真實的天宮日常圖景，遠比前世她被困在自己情緒和一方小天地中所感知到的要廣闊和細致。
她注意到，幾乎所有經過的仙侍宮娥，在靠近芳菲殿附近時，說話聲音都會下意識地壓低一些，目光也會偶爾瞥向這座偏僻冷清的殿宇，眼神復雜，有好奇，有憐憫，有漠然，也有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但沒有人會駐足，更沒有人會特意前來拜訪。
她這位“忠烈之後”，果然如同隱形人一般，存在於大多數天宮仙人的視線邊緣。這種被忽視的地位，此刻對她而言，卻是最好的保護色。
直到日頭漸漸西斜，晚霞將天邊染上絢麗的色彩，附近路徑上往來的人才逐漸稀少。
素錦終於從窗邊陰影處緩步走出。
長時間的凝神靜聽和觀察，讓她精神有些疲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被水洗過的寒星，閃爍着冰冷而睿智的光芒。
收獲巨大。
不僅關鍵信息得到印證，讓她對後續計劃更具信心，更重要的是，她通過這些流動的碎片，捕捉到了天宮看似平靜表面下涌動的暗流：
連宋受寵卻行爲不羈，天君對其的態度是縱容中帶着警告；
桑籍失意被罰，其宮中氛圍緊張，正是人心浮動之時；
各宮各苑自有其小團體和利益圈子，並非鐵板一塊；
底層仙侍對上層有着天然的敬畏，但也充斥着抱怨和小小的算計；
而她自身，處於一個被徹底邊緣化的、近乎真空的地帶……
所有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點。
她走到書案前，卻沒有像上次那樣寫下任何東西。所有的信息都已經如同最精密的圖譜，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深處。
她提起桌上那柄半涼的玉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水溫偏低，帶着一股淡淡的、屬於劣等靈茶的澀味，但她毫不在意地一飲而盡。冰涼的水流滑過喉嚨，稍稍壓下了胸腔中那因爲興奮和 anticipation 而隱隱燃燒的火焰。
第一步，信息搜集與印證，順利完成。
接下來，就該進行第二步了——路徑選擇與時機把握。
桑籍被罰閉門思過，但不可能永遠不出門。根據前世記憶和今日聽到的零星信息推斷，他心情鬱結之下，最可能去散心的地方，無非是那幾處：蟠桃園深處人跡罕至的溪邊、藏書閣後方那片安靜的竹林、或是遠離中心宮殿群、可以眺望雲海的觀星台邊緣……
她需要選擇一個最合適的地點，策劃一場完美到看起來如同命運安排般的……“邂逅”。
素錦放下茶杯，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着冰涼的桌面，發出極輕微的嗒嗒聲。
腦海中，天宮的地圖緩緩展開，不同的路徑、不同的地點、不同的可能性如同星辰般閃爍、排列、組合……
她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冰冷妖異的弧度。
暗流已動，靜待風起。
而她，將是那個攪動風雲、利用一切暗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