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頂層的迎賓廳裏，水晶吊燈將人造日光折射成無數光點。霍啓明站在落地窗前，俯視着這座深海巨獸的內部構造——居住區的螺旋建築群、工業區的管道網絡、軍事區的防御工事，一切都井然有序得令人不適。
"特使先生對浮城的結構很感興趣？"
霍啓明轉身，臉上立刻浮現出完美的微笑。浮城外交部長徐岩站在門口，身後跟着兩名穿深藍制服的禮賓官。
"只是驚嘆於人類的適應力，"霍啓明輕觸窗玻璃，"在陸地上，我們曾經建造過千米高塔，而現在..."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下方，"最高的成就卻在海底。"
徐岩的笑容僵了一瞬。千米高塔——那是大災變前陸地文明的象征，如今只剩下輻射廢墟。這個比喻太過刻意，幾乎像是一種挑釁。
"請隨我來，"徐岩轉移話題，"總督正在等您。"
穿過長廊時，霍啓明注意到牆上懸掛的浮城歷史畫像——從第一批海底定居點到如今的海瀾城，足足用了兩百年。而陸地聯盟，不過是大災變後五十年才成立的鬆散組織。這種微妙的展示順序絕非偶然。
總督辦公室的門前站着兩名全副武裝的警衛，他們檢查霍啓明的隨身物品時，特別仔細地掃描了他那枚陸地聯盟徽章。
"例行公事，請見諒。"徐岩解釋道。
霍啓明優雅地點頭，心裏卻在冷笑。他們當然會檢查徽章——上次會面時，一名特使的徽章裏藏了微型掃描器，幾乎繪制了浮城三分之一的內部結構圖。
總督周延是個六十多歲的精瘦男人，灰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他起身相迎的動作標準得像是從外交手冊上復制下來的。
"霍特使，歡迎回到海瀾城。"周延的聲音溫和而疏離，"希望這次我們能達成實質性進展。"
"如您所願。"霍啓明微微欠身，從公文包中取出一份鑲金邊的文件，"陸地聯盟議會最新籤署的合作協議。我們願意提供北三區稀土礦的十年開采權，換取浮城深海能源技術的部分轉讓。"
周延接過文件，沒有立即翻閱。"北三區...那裏輻射值仍然超標30%，開采成本太高。"
"所以我們才需要貴方的環境淨化技術。"霍啓明微笑，"互利共贏，不是嗎？"
辦公室的全息投影突然亮起，顯示出一條加密信息。周延瞥了一眼，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霍啓明捕捉到了這個細節。
"請原諒，"周延起身，"有個緊急事項需要處理。徐部長會繼續與您討論細節。"
霍啓明目送總督離開，目光在投影上一掃而過。盡管經過模糊處理，他還是辨認出了幾個關鍵詞："能量波動"、"軍事管制"、"失蹤人員"。有趣。
接下來的兩小時裏，霍啓明與徐岩進行了冗長的技術條款討論。他故意在幾個關鍵點上讓步，表現得像個急於達成協議的務實主義者。而實際上，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些細微的異常上——走廊裏增多的巡邏士兵、空氣中微妙的緊張感、以及每隔23分鍾就會出現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能量波動。
會議結束後，霍啓明婉拒了官方安排的晚宴，借口需要整理文件。一回到下榻的貴賓套房，他立刻鎖上門，從西裝內襯取出一個拇指大小的裝置——這是陸地聯盟最新的能量探測器，僞裝成衣扣通過安檢。
裝置上的讀數證實了他的猜測：浮城正在經歷某種規律性能量波動，源頭在深海方向。更令人驚訝的是，每次波動時，探測器都會捕捉到一段極短的編碼信號——不是浮城常用的任何通訊協議，而是一種近乎生物電脈沖的模式。
霍啓明從行李箱夾層取出另一台設備，開始掃描房間。果然，在床頭裝飾畫後發現了一個微型監聽器。他笑了笑，沒有拆除它，而是故意對着空氣說道："看來浮城的能源技術又有突破，難怪對我們的提議不感興趣。"
然後他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掩蓋聲音，才撥通了一個加密頻道。
"確認異常能量波動，"他低聲說，"與情報吻合。目標可能已經找到'源晶'。"
頻道那頭沉默了幾秒："確定是古文明記載的那種？"
"脈沖模式完全一致，"霍啓明檢查着探測器，"而且浮城明顯慌了。他們派出了軍事小組，但似乎遇到了麻煩。"
"繼續觀察。議會已經批準'藍鳥行動'，必要時可以武力介入。"
霍啓明關閉通訊，將設備沖入馬桶。他站在鏡子前整理領帶，突然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每當能量波動出現時，鏡子裏的影像會有0.3秒左右的延遲。這種現象在陸地聯盟的實驗室裏出現過，當研究對象接觸過某種藍色晶體後...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考。門外站着一位穿褐色制服的服務生，推着餐車。
"特使先生，您預訂的晚餐。"
霍啓明讓服務生進入，注意到對方制服的袖口有一個幾乎不可見的藍色污漬——陸地聯盟聯絡員的暗號。
"今天的海鮮特別新鮮，"服務生一邊擺盤一邊說，"來自B7區的新品種。"
B7區。霍啓明心領神會。當服務生"不小心"碰倒水杯時，一張微型存儲卡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滑入他的掌心。
餐車推走後，霍啓明在沙拉碗下發現了存儲卡。插入閱讀器，裏面是幾段模糊的深海影像和一份簡短的報告："...軍事部特種小隊在B7區東南15公裏處發現異常建築結構...能量讀數超出測量範圍...三名隊員接觸藍色晶體後出現嚴重幻覺...沈姓工程師失蹤，疑進入建築內部..."
霍啓明的呼吸微微加快。沈星海——浮城能源部的年輕工程師，檔案顯示他對深海能量有異常敏銳的感知力。如果他真的進入了那座建築...
能量波動再次出現，這次強度明顯增加。霍啓明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鏡中的自己突然變得陌生起來，仿佛有另一個意識透過那雙眼睛在觀察他。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瞬，卻讓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迅速銷毀存儲卡，走到窗前。夜幕下的浮城燈火通明，但敏銳如他，已經注意到外緣區域的燈光比平時暗淡了許多——能源配給仍在繼續。
霍啓明從行李箱取出一支鋼筆，旋開底部露出微型注射器。他將一種無色液體注入自己的頸動脈——陸地聯盟實驗室開發的神經穩定劑，專門用於抵抗"源晶"的能量幹擾。
做完這一切，他整理好西裝，準備參加臨時通知的歡迎酒會。在那裏，他將見到浮城科學院的代表，也許能打聽到更多關於那個"失蹤工程師"的消息。
鋼筆裏的藥劑開始起效，霍啓明的瞳孔微微收縮，視覺變得異常清晰。當他最後瞥向窗外時，深海方向的黑暗中似乎閃過一絲藍光，轉瞬即逝。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輕聲自語：
"遊戲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