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幽藍的冷光如同凝固的鬼火,在狹小的空間內投下冰冷搖曳的陰影。機油、硝煙、消毒水和一種冰冷的、如同精密儀器運轉的金屬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渡鴉安全屋的空氣中,彌漫着一種與外界廢土截然不同的、屬於絕對掌控者的冰冷秩序。

亞瑟站在入口的陰影處,那條變異、覆蓋着暗紅角質層與灰白晶簇的右臂低垂着,指尖殘留的熔融金屬痕跡在幽藍光線下反射着不祥的光澤。莫莉緊隨其後,臉色慘白如紙,雙手緊緊攥着那枚被釘子鮮血浸透的齒輪吊墜,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釘子的死、自己背叛的曝光,以及渡鴉那冰冷話語中蘊含的巨大信息量,如同三座沉重的大山,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渡鴉緩緩轉過身,深灰色的鬥篷在幽藍冷光下如同融入陰影的鴉羽。防毒面具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餘下那雙銳利如鷹隺、此刻卻仿佛蘊藏着無盡寒冰與烈火的眼眸。她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掃過亞瑟那條非人的手臂,在莫莉絕望的臉上停留了一瞬,最終定格在亞瑟深灰色的瞳孔深處。

“熔火源晶,被‘鐵爪’的備用機械臂搶走了。他斷了一只手,但人沒死,被老鬼回收了。”渡鴉的聲音透過面具傳出,冰冷、平直,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日常瑣事。然而,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鋼針,刺在亞瑟的心頭。鐵爪沒死!熔火源晶落回老鬼手中!這意味着老鬼不僅沒有損失重要戰力,反而獲得了關鍵的實驗材料!

“那個胚胎,代號‘零號’。”渡鴉的目光轉向亞瑟,銳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靈魂,“是X-17計劃的核心產物。老鬼用禁忌技術,強行將捕獲的一縷‘蝕影本源’(源自深層星蝕裂縫的污染核心)和一塊‘熔岩核心’(高純度熔火源晶的母體)碎片,植入一個經過基因篩選的、對源素極度親和的胚胎之中…試圖制造出能同時駕馭兩種極端對立力量的…活體鑰匙。也是他追求所謂‘源素永生’的…終極試驗場。”

活體鑰匙…源素永生…亞瑟的心髒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他想到了自己右臂的變異,想到了源盤那貪婪的共鳴!自己…不也是老鬼“實驗”的產物嗎?只是他是用源盤和“廢料”源素強行融合的意外品,而“零號”…則是老鬼精心培育的“傑作”!

“至於‘血債’…”渡鴉的聲音終於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寒冰開裂般的波動。她那雙冰冷的眼眸深處,仿佛有壓抑了無數歲月的刻骨恨意和滔天怒火在翻滾、沸騰!整個狹小空間內的溫度似乎都驟降了幾分!

“那是我父母,以及三百二十七個同樣被老鬼抓走、用於各種禁忌實驗的‘耗材’…永遠無法安息的冤魂!”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此刻卻承載着足以焚毀一切的憤怒與悲傷!

渡鴉猛地抬手,指向旁邊金屬工作台上一塊布滿灰塵、但屏幕依舊亮着幽光的便攜式全息投影儀。她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看清楚了!這就是老鬼的‘清道夫診所’!這就是他的屠宰場!這就是…我父母和其他人…消失的地方!”

嗡…

投影儀啓動。一道幽藍色的光束投射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瞬間展開一幅巨大的、結構復雜的立體全息圖!

那是一個隱藏在下層區最深處、依托巨大廢棄污水處理廠改造而成的龐大地下建築群!結構如同扭曲的蟻穴,層層疊疊,布滿了各種標識着危險符號的區域:**活體解剖室、源素污染腔、基因嵌合實驗室、神經改造中心、廢棄物處理池…** 每一個名稱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全息圖可以局部放大。亞瑟和莫莉看到了:

- 冰冷的手術台上,被束縛的人類在痛苦中扭曲,旁邊是閃爍着寒光的手術器械和記錄着生命體征急速下降的屏幕…

- 巨大的圓柱形玻璃罐內,浸泡在詭異液體中、身體發生可怕畸變的實驗體,有的長出多餘的肢體,有的皮膚晶化,有的身體組織如同融化的蠟…

- 幽暗的走廊裏,穿着白大褂、戴着鳥嘴面具的身影如同幽靈般穿行,推着蓋着白布的擔架車,白布下滲出暗紅的血跡…

- 最深處的廢棄物處理池,粘稠的、翻滾着氣泡的黑色液體中,隱約可見森森白骨和未完全溶解的扭曲肢體…

一幅幅畫面,如同地獄的畫卷,沖擊着亞瑟和莫莉的神經!這就是老鬼的王國!建立在無數無辜者血肉和靈魂之上的邪惡巢穴!

“我的父母…是穹頂之城源素研究院的高級研究員…”渡鴉的聲音如同從極寒深淵中傳來,帶着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痛苦,“他們發現了老鬼早期進行禁忌人體實驗的證據…試圖上報…然後…他們就‘失蹤’了…”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全息圖中一個標注着【神經剝離與記憶重塑】的實驗室,“我找到他們時…是在老鬼的廢棄物處理名單上…代號:X-17-013,X-17-014…處理方式:神經組織提取後,殘骸溶解…”

神經組織提取…殘骸溶解…

亞瑟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和寒意!莫莉更是捂住了嘴,發出壓抑的幹嘔聲。

“而我…”渡鴉緩緩摘下了她的防毒面具。

面具下,並非亞瑟想象中因污染而扭曲的面容,而是一張異常年輕、甚至帶着一絲青澀、卻布滿冰冷棱角的臉龐。蒼白的皮膚,緊抿的薄唇,挺直的鼻梁,以及…那雙銳利眼眸深處,沉澱着與年齡完全不符的、如同萬年寒冰般的仇恨和滄桑。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額頭和左側太陽穴區域——那裏覆蓋着一片暗沉的、如同金屬與生物組織融合的、微微凸起的疤痕組織!疤痕邊緣延伸出幾道細微的、如同電路板般的銀色紋路,一直沒入鬢角!

“我是X-17-015。”渡鴉的聲音冰冷如刀,手指輕輕拂過額頭的疤痕,“老鬼看中了我父母遺傳給我的、極高的源素親和天賦…他想把我改造成他完美的‘兵器’…神經剝離…記憶清洗…源素器官植入…”她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痛苦,“但他低估了我父母留在我基因深處的…反抗意志…也低估了痛苦帶來的精神沖擊…我在最後關頭…掙脫了部分神經控制…毀了半個實驗室…逃了出來…”

她指向自己額頭的疤痕和那些銀色紋路:“這就是代價。老鬼植入的‘源素協調核心’永久損壞,與我的大腦皮層強行融合…它讓我擁有了超越常人的神經反應和精準控制能力…但也讓我無時無刻不承受着神經劇痛和精神污染…並且…它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徹底燒毀我的大腦…”她的目光轉向亞瑟那條變異的手臂,“某種程度上…我們很像。都是老鬼‘作品’的受害者…也是…反抗的‘殘次品’。”

“零號胚胎…是他在我‘失敗’後,啓動的終極備份計劃…”渡鴉的眼神變得無比凝重,“用更極端的技術,在胚胎階段強行融合蝕影本源和熔岩核心…試圖制造出絕對可控的‘完美容器’…一旦成功…他不僅能獲得掌控兩種極端源素的力量鑰匙…甚至可能…將自己的意識…轉移到那個容器中…實現他扭曲的‘永生’!”

永生?!亞瑟和莫莉都被這瘋狂的野心震驚得說不出話!

“所以…你一直在追蹤老鬼…破壞他的計劃…”亞瑟嘶啞地開口,他終於明白了渡鴉神出鬼沒、立場莫測的原因。她不是鬣狗,也不是救世主,她是一個背負着血海深仇、向地獄發起復仇的孤魂!

“是。”渡鴉重新戴上面具,遮住了那張布滿痛苦和仇恨的年輕臉龐,聲音恢復了冰冷的電子質感,“破壞他的實驗,獵殺他的爪牙,收集他的罪證…直到…將他和他那罪惡的巢穴…徹底送進地獄!”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亞瑟,“而你,亞瑟·鐵砧…你和你那個詭異的盤子…還有你那條因禍得福、意外融合了蝕影與熔岩的‘熔蝕之爪’…是計劃之外的變數…也是…我等待已久的機會!”

機會?亞瑟心中警鈴微作。他看向渡鴉,眼神銳利:“你想利用我?利用我的力量…去對付老鬼?”

“利用?”渡鴉發出一聲短促的、帶着金屬摩擦感的嗤笑,“是合作。各取所需。你想活下去,控制你體內的力量和那個貪婪的盤子,避免變成老鬼或者你盤子的傀儡。你想爲‘野狗’小隊報仇,爲釘子和莉娜他們討回血債。而我…要老鬼的命!要他的實驗室化爲灰燼!要所有X-17計劃的受害者…安息!”她的聲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你的力量,是唯一能在正面撼動老鬼防御體系、接近‘零號’胚胎(或鑰匙)的武器。而我的狙擊和情報…能爲你掃清障礙,指明道路。”

她指向工作台上一個閃爍着微弱紅光的簡陋儀器:“老鬼回收了鐵爪和熔火源晶,又失去了‘零號’胚胎的穩定培養環境(研究所爆炸),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在最短時間內重啓核心實驗!這是他最後的瘋狂!也是我們…最後的機會!”儀器屏幕上,一個位於全息圖最深處、被重重防御標識環繞的區域——【核心融合腔】——正閃爍着刺眼的紅光!

“機會只有一次。在他完成最終融合之前…毀掉‘零號’,或者…毀掉熔火源晶和蝕影本源!”渡鴉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直視亞瑟,“你…敢不敢賭上你這條命…和我一起…去掀翻這地獄的蓋子?”

狹小的安全屋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幽藍的冷光下,渡鴉如同復仇的雕塑。莫莉蜷縮在角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鮮血順着指縫滴落,卻渾然不覺,眼中只有巨大的震撼和痛苦後的茫然。釘子的血,莉娜的死,老爹和凱斯的犧牲,布洛克的悲劇…還有眼前這觸目驚心的血債真相…一切都指向那個隱藏在黑暗深處的惡魔——老鬼!

亞瑟沉默着。精神世界中,沉寂的萬象源盤盤面,那渾濁的黃光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盤面上裂痕處新生的晶簇,在渡鴉提到“核心融合腔”和“蝕影本源”時,似乎極其貪婪地…跳動了一下?傳遞來一絲冰冷的渴望和漠然的計算。

他低頭,看向自己那條變異、覆蓋着暗紅角質層與灰白晶簇、仿佛來自深淵魔物的右臂——“熔蝕之爪”。力量伴隨着痛苦與異變而來。源盤貪婪而危險。老鬼強大而瘋狂。前路,九死一生。

但…

凱斯最後決絕的咆哮…

莉娜浴血斷後的身影…

釘子塞給莫莉吊墜時眼中的托付…

老爹沉重的工具箱…

還有眼前這三百二十八個…無法安息的冤魂…

退?退向哪裏?在這崩壞的世界,沒有退路!只有被老鬼的獵犬撕碎,或者被源盤和體內的力量徹底吞噬!

一股被血與火淬煉的決絕,混合着源盤冰冷的計算和熔蝕之爪中奔流的狂暴力量,在亞瑟胸中轟然點燃!他猛地抬起頭,深灰色的瞳孔中燃燒起如同熔岩冷卻後最堅硬、最冰冷的火焰!

“告訴我計劃。”亞瑟的聲音嘶啞,卻如同金鐵交鳴,帶着一種斬斷退路的決絕,“怎麼…掀翻這地獄?”

渡鴉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而是獵手終於等到獵物踏入陷阱的冰冷弧度。

“很好。”她走到工作台前,手指快速在鍵盤上敲擊。全息圖上,一條閃爍着幽藍光點的、極其復雜危險的路徑被快速標注出來,穿透重重防御,直指最深處那個閃爍着刺眼紅光的【核心融合腔】!

“第一步…”渡鴉冰冷的聲音在幽藍的冷光下回蕩,如同死神的低語,“我們需要一把…能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而那把鑰匙…就在鐵爪新換的那條…融合了熔火源晶的機械臂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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